怀袖若是身份稍贵重点,他都闭着眼睛立怀袖为后了。
可是怀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甚至双亲姐妹都死了,直系亲属里连个能抬举的人都没有,而且她幼年便进了宫,人人都知道她是个女官。
成也女官,败也女官。
但是……如果怀袖是官家千金,又怎会与他暗通款曲、无媒苟合,怎会在宫中与他里应外合、通报消息?他们必不会相逢。
萧叡只得道:“祖母若不愿意就罢了,朕自行回去与礼部商量。”
萧叡从慈宁宫领走怀袖。
待没什么动静了,太皇太后问身旁的人:“走了吗?”
嬷嬷轻蔑地道:“走了,亲自把人接上了龙辇一道回去呢。”
以前怀袖也常坐龙辇,宫女嘛,在主子身边伺候理所当然,并不打眼,谁都不会起疑。现在可就不一样了,那是圣宠,那是僭越。
萧叡把人强行拉上车,还非解她的裙子看她的膝盖和腿上伤得怎样:“让你非要骗朕,去招惹太皇太后,真当她是菩萨啊?朕要是不去,她得罚你跪一整天!”
怀袖赤红着脸,不给他看:“陛下,这成何体统,不过跪一下,有什么的,我回去擦点药酒就是了。”
萧叡偏要看,终于看见玉白双腿上两块重重淤青:“疼不疼?”
萧叡道:“你还跟我害臊,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你身上哪块肉朕没看过?朕这不是心疼你吗?”
怀袖冷笑一声:“心疼?我跪了多少年了,只见你嫌我跪得不够好,从没见你心疼,你现在来和我说你心疼?”
萧叡也冷下脸:“你就是仗着朕的宠爱,偏要惹朕生气是吧?”
怀袖心平气和地道:“没有,民女没想要您宠爱,你不放民女出宫嫁人便算了,民女一心向道,放民女出家也不行吗?”
萧叡半是嘲笑半是恐吓地说:“出家?你以为出家就是好日子了吗,冬无棉袄,夏无冰室,没有人伺候你,你得做苦工做早课,日日三更起五更眠,累不死你,你现在一股子心气只想跑,朕到那时,朕看你要不要求我让你回宫。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怀袖一点也没被吓到,毫不犹豫地道:“好,既如此,皇上不如送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老珠黄的老女人出家,尽管让我去受苦,您舒舒服服地在宫里等我去求您。”
第46章
萧叡被气笑了, 正要说话,龙辇停下,前方已到乾清宫宫门口。
他且不与怀袖拌嘴, 直接脱披风, 把怀袖整个儿不客气地包成粽子般裹下车。
自打他登基以后,怀袖鲜少跟他吵架, 可一旦跟他吵起来, 他都吵不过, 着实牙尖嘴利。
他真恨不得把这个不识趣的女人扔在床上,摔打一下她,让她知道什么叫疼。
可真走到床边了,萧叡又舍不得, 她抱在臂弯里那么轻,生着闷气,像是对待一件珍贵脆弱的瓷器, 在床边踱了几步, 才僵硬地小心地把人放在床上。
她一无所有,所能依靠的唯他一人而已, 又这般柔弱,只要他稍一狠心,她便没了活路,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就怕一不小心弄死了她,也怕别人要弄死她,恨不得把人揣在袖子里。
说她柔弱吧,又这般性情坚硬,硬到他花了这么多年, 还是没能将她驯服。
萧叡满腹怒气地盯着他,无可奈何地在床前徘徊,对她说:“怀袖,能别闹了吗?”
她答:“我现在还是怀袖吗?怀袖是四品尚宫,我不是,我是庶民秦氏。”
“你……!”萧叡想骂她,又不知道从何骂起。
怀袖还没解开把她裹成毛毛虫一样的披风,抻着脖子,心平气和地问:“陛下为何如此恼怒?民女有哪句话说错了吗?有哪句话不敬吗?民女不懂。民女现在不便起身,不然民女现在给您跪下?”
说着,怀袖还真的站了起来,挣开桎梏住自己的披风。
萧叡看着自己的披风沉沉坠落在地,脸色愈发难看。
怀袖没跪,直直站在他面前,几如逼迫:“请陛下念在我从龙有功,多年服侍您的份上,赏我出家清修吧。”
萧叡吐出每一个都像是吐出刀片,切割他的喉咙唇齿:“……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
怀袖沉默了一会儿,道:“您已经问过很多遍了,为什么还要问呢?”
萧叡在椅子上颓丧地坐下来。
如今他与怀袖不过一对怨侣罢了,怀袖的去意或许始自他登基时,或许始自更早以前。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强留怀袖。
纵有鸾胶,亦难再续。
怀袖猜不透他在打什么主意,平静下来,静静望着他。
萧叡道:“你换身裙袄,我带你去个地方。”
怀袖颔首:“好。”
怀袖去到屏风之后,雪翡拿上来一件她一看就很眼熟的衣裳,大宫女的冬制裙袄,她少时穿了许多年。
为了皇家的体面,宫人的衣裳自然也用的是好料子,但必然越不过主子,还是单薄,每到冬天都得熬。
只穿这身还是冷,又系上锦面斗篷,手上戴了袖筒,脚下也换了一双皮草韦鞮。
怀袖先是敷腿揉腿,上药,再换上衣服,前后花了小半个时辰。
她再站起来走路,便觉得膝盖剧痛。当时她跪着的时候一直忍着忍着,忍久了,觉得自己已经忘掉了疼,反而去舒服的地方歇一会儿,疼痛才一股脑儿后知后觉地涌上来,疼得有些压不下去。
怀袖忍了又忍,才站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萧叡也把朝服换下,先前他下了朝便直接去慈宁宫,衣服都没换,现在才有空换上一件素色常服,外罩一件墨色遍地金鹤氅,头戴玉冠,长身玉立,俊美无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