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趁这时候隐退也不失是一个好机会。詹森大法师越发地肯定了这一点,他挥挥手,示意自己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然后在加尔的搀扶和杨森大祭司的陪同下走出了会议室。
来到楼上的休息室,加尔连忙为两个老侏儒端上两杯热腾腾的复叶浓茶来。感受着那股用几十种树叶发酵再混合了动物脂肪和糖熬制的甜腻酸涩的味道滑过咽喉落入腹中,詹森大法师才终于感觉恢复了一些生机,这种侏儒的传统饮料早已经被现代的年轻一代所唾弃,不过詹森大法师这种曾经历过蛮荒时代的老侏儒依然觉得那是无比的美味。
“好,好,好孩子,你有心了。”詹森大法师对加尔点点头。这种饮料制作过程漫长而复杂,必须提前熬制,显然是加尔早就为他准备在那里的。
加尔接过空杯,沉吟了一会之后还是开口问:“叔叔,你隐退的这个事……真的是阿德勒那些人蛊惑公爵逼迫你的么?”
“大势所致,不是小罗伯特逼不逼迫我的问题,就算旁边的人不蛊惑,他要推动因克雷的发展就必然要将内务厅抓在自己的手中,我们始终是要让位的。”詹森大法师疲倦地摇摇头,看了这个侄儿一眼,这是他最为照顾的后辈。因克雷开拓初期的生涯非常艰辛,并不比他们在荒野中流浪的时候好多少,他的三个儿女都先后死在了开拓中,这个侄子就是他血缘最近的后辈,他也几乎将之视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你这个工坊没有问题吧?账目都做清楚了没有?如果还有什么为难的关节你就尽早告诉我,我会趁内务厅还没有开始重组之前给你处理好……至少能让你脱身,就算以后没有了这个工坊,你们也可以在因克雷中平安地生活下去……”
对这个侄子投入的关爱最多,詹森大法师也对他这个工坊的情况最关注,虽然因为他要关注的事情实在太多也并不能对所有的情况都知道得很详细,但总体上是有印象的。闪金工坊所拿到的大批订单全都是他暗示内务厅下派过去的,而且根据一些反馈来看,似乎有不少订单完成得并不好。
“嗯……问题不是很大,您放心就是了。”加尔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追问:“公爵说是要授予您爵位,这个只是徒有名誉的安抚,还是有实际封地的爵位呢?”
“应该只是暂时的名誉爵位而已,毕竟就连费尔南德斯家都没有实授封地给手下的封爵……”詹森大法师揉了揉脸,也许是许久没有这样情绪激动过了,他现在忽然觉得很疲倦很疲倦。“……不过也难说,毕竟公爵大人是要开创因克雷的新局面的,而且高地之上的荒地又还有那么多……”
“那也许应该趁这个机会奋力争取一下,至少您也应该要一个实封的领地来才是……”加尔说。“以您这么多年为因克雷付出的功劳,公爵大人一定不会无视的……”
“也许吧……好了,孩子,我很困了,我想要休息一下……”詹森大法师只感觉疲倦感越来越重,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了。
“混账小子!你给我们的茶里加了什么了?”一声大喝在旁边响起,随即一股清凉的感觉从头顶灌下,将詹森大法师即将要陷入沉眠的精神给拉回来了一点。他愕然看见杨森大祭司正对着加尔戳指怒喝,一道神术似乎立刻就要立刻从他的指尖喷薄而出。
这是怎么了?詹森大法师因为极度疲倦而头脑都开始有些不清楚了,一时间没理解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马上看到了加尔一挥手,一道灰蒙蒙的光线就从房间的天花板上落下,正中杨森大祭司的头顶。
这是通过奥术法阵来释放的极效七环死灵系奥术“活体失能波”。詹森大法师立刻就辨认出了这个奥术,而这个早有准备的奥术来得实在太快,杨森大祭司都没有来得及有任何的反应就被命中,然后这个年过百岁的老侏儒就在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像是一只破布口袋一样软倒在地。
“你……”巨大的震怒让詹森大法师跳了起来,他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但是等他要集中精神使用奥术的时候才发现,那股巨大的虚弱和疲倦感已经将他的肉体连同精神都完全吞噬,他的精神和感知就像一只不知不觉陷入糖浆的蚂蚁一样无力,连激活身上的奥术道具都做不到了。
在詹森大法师逐渐昏暗下去的视野中,他那个一直很照顾的加尔侄子满脸的狰狞,嘴里念叨着:“这是大势所致……您也说的这是大势所致……您不要怪我,我不想破产,我不想做无权无势的小市民……”
原来这样的结果,从最开始他过度照顾这些族人小辈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在意识落入黑暗之前的最后一刻,詹森大法师总算明白了他在魔鬼口中所预见的未来为什么不可更改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暴乱(中)
“你说什么?族长大人已经……已经死了?”
在会议室中原本正准备散去的侏儒们,忽然收到了一个将他们震得目瞪口呆的噩耗。刚刚扶着詹森大法师出去的加尔慌张地跑了回来,痛哭流涕地向他们诉说之前在楼上休息室中发生的事情。
“叔叔悄悄告诉我,他们其实是受了阿德勒的胁迫,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勾结了几个西大陆来的西方人一起蛊惑了公爵大人……前段时间来城防队捣乱的那个,还有刚刚被封爵了的那个,都是来自西边异大陆的西方人……他们那个使节团收编了西海岸的西方族裔,现在打算过来把我们这里的西方族裔一起收编,纠结成一股新势力。因为其中有几个西方人特别强大,公爵要依仗他们对付南方军团和平原佬,于是就逼迫叔叔退位,然后乘机把我们的财富全都分给那些西方人……叔叔和大祭司之前都是被公爵下了封口令,不能把这些消息泄露出来,只是在我的央求下才告诉我,只是谁知道阿德勒那混蛋还给我叔叔和大祭司的身上下了定序术,我叔叔原本以为他能靠自己的奥术压制得住,但是刚才实在太疲累了,就……”
不只是单纯的哭诉,加尔还释放了一个记录用的幻术,一个詹森大法师的影像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将这些事情一一讲述出来,然后最后忽然面色一阵惨白,哀嚎一声软倒在了地上,一边的大祭司也同时倒地不起。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詹森族长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果然是那个卑鄙的人类蛆虫搞的鬼!”
“族长大人……族长大人就这样死了?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我们一定要去向公爵禀告,我们一定要去向公爵禀告,公爵一直都非常地尊敬詹森族长,他一定会为詹森族长讨回公道的!”
当侏儒们看到上面会议室中两名老侏儒的尸体之后,立刻就乱作了一团,愤怒狂躁地嚷嚷着要报仇的占了绝大多数,詹森大法师不只是他们实际生活中的庇护者,更是精神上的信仰和支柱。不过也少数几个若有所思互相交换着眼神,然后再看向加尔的时候,神情开始带着几分诡异和畏惧。
“加尔,你说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吧。”几个神情怪异的侏儒互相看了看,达成了某种默契之后其中一个咳嗽了一下,大声问道。
“我们必须为我叔叔寻回公道!我们必须报仇!”加尔抹了一把脸上糊满了的眼泪鼻涕怒吼道。这也符合了绝大多数侏儒的心态,立刻引起一阵阵强烈之极的反响。
“但问题是要怎么样报仇呢?”这个侏儒又继续问。这也是问题的关键,其他侏儒也集中精神打算听加尔怎么说。
“我要动用工坊里所有能动用的魔像去围攻公爵府!”加尔握拳怒吼。
“什么?你疯了?”其他侏儒一片哗然,即便是最愤怒最悲伤的那几个都被这个提议给震惊了。“你是要找死么?公爵府的奥术序列可以轻松地把你的魔像给全数摧毁!而且是阿德勒那个坏种谋害了詹森族长,你去围攻公爵府做什么?你敢去谋害公爵大人吗?”
“哼,阿德勒那个蛆虫胆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给詹森族长使用定序术,难道就没有公爵大人的放任的关系吗?”加尔恨恨地道。“我也不是要谋害公爵大人,我只是要让他知道我们侏儒的愤怒!让他必须交出阿德勒这个凶手!至于公爵府的奥术序列,我们不用担心,今天晚上正好是巧金·丽丽在当值。她虽然没有来参加我们的这个集会,但是她依然是我们的一员,她对詹森叔叔非常地尊重,她听到詹森叔叔的死讯之后一定会非常地伤心,非常地愤怒,她一定会支持我们的行动,把公爵府的奥术序列给停止下来的!”
“我们不是要危害因克雷!我们只是想要找回属于我们自己的公道!我们要求公爵严惩那个卑鄙的小人!”加尔满腔怒火地高呼着,大多数的侏儒也高声附和,詹森大法师和扬森大祭司的死已经彻底将他们的意志团结了起来。
不过也不是全部侏儒都是如此,有几个也在一边怒吼,一边若有所思地偷偷用眼神来交流。
“大家都行动起来!把所有能开动的魔像都开动,所有能利用的资源都利用起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让阿德勒那个卑鄙小人把我们辛辛苦苦赚来的财产和地位夺去送给那些西方人!那是詹森叔叔给予我们每一个侏儒的!詹森叔叔的爵位属于每一个侏儒!我建议让公爵兑现对詹森叔叔的封爵领地,那将成为我们每一个侏儒的共同家园!”
“没错,这事很危险!也许只有一半的可能性!但是如果不去拼一下这一半,那大家就只能百分百地被夺去财产和地位!就算大家还有一些资产和奥术,但是在新的当权派的压榨下,失势的我们只有逐渐沦为普通市民阶层!想想你们一大把的年纪还要和旧日的员工们一起去工作糊口!再也没有奥金分红,没有令行禁止的权力,没有仆人没有别墅生活的一切都要自己动手!还要忍受那些冷笑和白眼!而那些冷笑白眼全都来自曾经想舔你屁股都没资格的贱种!这种日子你们要过吗?那还不如去死了的好!”
在加尔不断地呐喊哭号鼓动下,在利益和情绪的驱使下,侏儒们还是迅速地达成了统一。加尔的这个计划确实是有一定的可行性的,大家并不是真的要攻打公爵府,不过是悲愤于詹森族长之死,去向公爵大人要一个公道罢了。公爵大人看在那位一直看护他长大的老侏儒的感情上,看在不能让因克雷混乱的份上,应该是会同意他们的述求的吧。
最关键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侏儒愿意放弃自己的地位和财富,如同加尔所说的,没有人愿意忍受落到和昔日的属下一起去工作的地步,而他们也很清楚没有了詹森大法师这个元勋老臣的庇护,他们的资产就算不在这次的政治动荡中被清算,也迟早会被新上位者用其他方式收去。现在詹森大法师的死,已经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午夜时分,因克雷的街道上灯光依旧,高地上充沛的元素水晶资源让整个城市都不会缺乏照明。一些彻夜狂欢的醉鬼,工坊中加班工作后的法师,还有特殊服务行业的女人也零零散散地在街上行走,然后他们愕然地发现,居然有好几家工坊大门敞开,数十上百架各式各样的魔像鱼贯而出,一些商会中的护卫魔像也同样如此,原本宽敞的因克雷街道因为这些钢铁造物的一涌而出而显得拥挤起来。
所见之人都不免惊讶,但是又不至于太惊讶,公爵大人已经回归坐镇公爵府,有公爵府的奥术序列在,因克雷不可能再有什么动荡才是。实际上上次那个西方人在城防队大厦面前捣乱,就已经是绝大多数因克雷人这辈子所经历的唯一一次发生在城中的大骚乱了。
但是当这些魔像开始不断地朝着公爵府汇集而去,并在公爵府外围开始层层叠叠地围拢成一圈圈的魔像壁垒,一些奥术魔像更是展开了阵列,摆出了一副要进攻的架势来,这时候才有许多人开始隐约感觉不妙。
“公爵大人!”加尔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中间最庞大的一尊魔像上传了出来,响彻公爵府的上空。“詹森族长对因克雷付出了毕生心血,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被逼辞去内务厅的职务不用说,还被附着了定序术,他冒险将消息告诉我们,自己却因为奥术失控而死。我们也不求别的,只是想要一个公道!”
“什么?詹森阁下死了?怎么可能?”
“詹森阁下是被逼辞去内务厅的职务吗?不会吧?公爵大人怎么会逼迫他?公爵大人一直都非常尊敬他的啊!”
“詹森阁下真的死了?难怪这些矮子是要发疯了……但是他自己奥术失控而死,又怎么会怪到公爵的头上来?难道是……”
被这些魔像惊动的人并不少,远远近近地围观着,听着魔像中传出来的声音也俱都惊奇不已,议论纷纷。因克雷中无论上下,都明白詹森大法师和公爵之间的关系,也多少都听说了一些公爵府内最近掀起的动荡。
“公爵大人您要掀起革新,我们当然是无比支持。您要扶植新人,要我们让路我们也无话可说,但是您不能无视詹森阁下这数十年为因克雷付出的心血啊。内马·甘·阿德勒那个家伙勾结一帮新来的西方人,就肆无忌惮地用定序术控制了詹森族长,还要借故查封我们的资产,借账目的名义来陷害我们……您不能无视这种小人肆意胡为啊!我们需要一个公道!我们是在为詹森族长索要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