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嬷嬷见她难得一见的开心,想着这些时日的憋屈,也长长松了口气,也不去劝解,由着她如轻盈的雪花般,垫着脚尖跳跃着往屋内奔去。
到了日次,一切还是安静如常,也不见杜相差人前来报信,杜琇坐不住了,问道:“嬷嬷,究竟怎么回事,照说阿爹那里应该有了消息啊。”
杜嬷嬷也觉着诧异,按着杜相的本事,外面早就该闹了起来,她心里也渐渐不安,强忍了出言安慰杜琇道:“毕竟那是一品勋贵之家,明氏也是有诰封在身的夫人,相爷肯定要从长计议,不能贸然下手。这样吧,我再出宫去打听打听。”
这次杜嬷嬷没能出宫,连着杜琇的宫殿被羽林军团团围住了,只要殿内的人敢不听命令多行一步,闪着寒光的长刀便会毫不犹豫砍下来。
因着新年,虽然下着雪,街头还是人来人往,人们忙着置办过年的年货。最为繁华的朱雀大街上,突然出现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他们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向皇宫方向而去。
京城闲人多,爱看热闹的人也多,许多人敏锐的察觉到又有大事发生,争先恐后忙跟在了他们身后,见这群人到了皇宫门口,拿起许久未动过的鼓槌,敲响了登闻鼓。
“告御状了,告御状了,这是要告大官啊!”
“快别挤别挤,哎哟这些官老爷不是休衙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你看那不是刑部尚书吗,哎哟大理寺的也到了。”
“他们算什么,你看王相也到了,他不是一直称病在家吗,你看他那身官服,上面的折子还在呢,是从箱笼里才翻出来赶着套上的吧。”
“哎哎哎,说得这么热闹,我都糊涂了,究竟是告谁啊?”
“杜相,你难道没有听到吗,这群人是小青山的,小青山是什么地方,那是大齐的龙脉所在,杜相想要抢占小青山,这不是要断大齐的龙脉,打定主意要造反了。”
“嘘,哎哟你小声点,这个也能随便乱说,当心惹祸上身......”
百姓挤在一起议论纷纷,羽林军的铁骑奔到杜相门前,将整个相府团团围了起来。杜相听着小厮的禀报,将那张纸投入了炭盆里。
火苗卷着烧掉了纸,火光映着他晦暗不明的脸,他嗤笑道:“明修德,这次你侥幸逃脱,算不得你的本事,是你养了个好女儿帮了你一把。”
他神色平静拍了拍衣衫,站起来吩咐道:“让府里所有人都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我没了,他们离开京城,回老家规规矩矩结庐守孝去。”
正庆殿内。
霍让手上紧紧握着丹书铁券,神情挣扎,喃喃自语道:“这个交出去,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败家子,肯定会被史官记上一笔昏庸之举。子孙后代也会骂我,你这个老不休的,赐大臣什么不好,珠宝啊后妃之位啊,那么多你可以拿出手的,偏偏给我们找不自在。”
黄贵将头都快埋到了脚底,恨不得将耳朵捂住,没有听到他的这些能记入史册让所有人哗然的话。
霍让抬起头,长吁短叹,“可不行啊,王相那个老狐狸,一点点的恩赐可打不动他。后宫不能再进人了,这么多人还要一个个还回去呢。
要是惹她生气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这霍家江山也就断了根,哪有后世子孙呢。唉,没有她,也不会有你们,只能这样了,你们以后也不要怪我。黄贵,去传王相进来吧。”
黄贵脚底抹油,嗖一下溜了出去,不多时久未出现的王相跟在他身后进了大殿,他忙退出去谨慎守在了门口。君臣两人在殿内密议了许久,王相红光满面迈着大步志满意得走出去,一扫从前的颓废模样。
弹劾杜相谋逆的奏折雪片般飞到了霍让面前,他下令王相负责彻查杜相谋反之事。与此同时,当年明尚书科举之事涉及到的江南士子,在徐延年的带领下,也出现在京城。
士子们联名上书,状告杜相篡改答卷,并且放火烧了库房,又将看守之人杀人灭口,扰乱科举毁坏大齐文脉。
有个自称是当年看守库房的人,前去偷了试卷出来想要偷偷检举揭发,结果被火烧伤了脸,装死才逃过一劫。这些年他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又拿出了一份陈旧的答卷,称那份才是当年考生的真实答卷。
所有的衙门破天荒在休沐后重启,哪里顾得上过年,脚下不停都在忙着查案审案。
血腥味成日笼罩在京城上空,一夕之间许多权贵之家倒下,许多新贵冒出了头。
大理寺的牢狱里,杜相单独关在一间,牢头并未苛待他,里面收拾得还算干净,地上也铺着厚厚的干草。
他盘腿坐在地上,怔怔看着草上爬的小虫,他记得以前在乡下时,到了冬天虫蚁都早不见踪影。本以为它们活不过冬季,没想到这些小东西生命力这般顽强,只要有点暖意,就能挣扎着活下来。
紧闭的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他抬眼看去,方外大师裹着厚厚的皮裘走了进来,对身边的小沙弥道:“放下吧。”
小沙弥将酒菜摆在干草上便退了出去,方外大师也如杜相那般盘腿坐下来,提起酒壶倒了杯酒递到他面前:“吃杯暖暖身子,这雪下个不停,真是讨厌。”
杜相接过酒杯吃了一口,笑道:“好酒,你这个小心眼子的老和尚,见我要死了,你才舍得把你藏的好酒拿出来。是他让你来送我的?”
方外大师呵呵笑,“你不是经常骂他疯吗,没有将你挫骨扬灰已经很好了,还能让我来送你,当然是我自己来的。
我来看看你,这些年大齐百姓生活得还算安稳,你也有点小小的功劳。这酒是圣上出生那年我窖藏起来的,可算是有些年份了。”
杜相握着酒杯的手一顿,他眼神如刀冷声道:“圣上,他算哪门子的圣上,不是我呕心沥血,霍家江山能有今天的海晏河清!他不过是占着姓霍,就能占着正义之道。”
方外大师也不动怒,捡了颗豆子扔进嘴里,喀嚓喀嚓嚼得欢快无比,“我是方外之人,你们争来斗去的,可不关我的事。”
杜相斜睨着他,没好气地道:“你少说风凉话,当年不是你护着,亲自教他一身本领,老子今天能坐在这里?不对,还有明家的那个丫头,她比霍让可心狠手辣多了,都是我没有将后宅妇人当回事,成日打雁倒被雁啄了眼。”
方外大师吃了口酒,放下酒杯看着他道:“我以前就说过,抢人家的东西总得放低些姿态,你从来都不肯听。孝贤贵妃怎么死的,明修德怎么被你弄去西北的,你比谁都清楚,可没有谁对不住你。”
杜相肩膀塌下来,面色萧索,长叹道:“其实我早就有准备,只是到了这一天,还是有些不甘心。看来我始终是人不是神,比不上你。”
方外大师得意地抬抬眉,“那当然,能跟我比的人少,再说你不是出家之人,我又不要江山社稷,只管着超度世人,与人为善,我们也没得比。这些酒菜留给你吧,我走啦。”
他站起身,神情庄严双手合十高诵道:“阿弥陀佛。”
杜相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牢门处,垂首慢慢吃完了杯中酒,仔细整理了衣衫仪容,将腰带解下来穿过牢门上的横梁,紧紧打好结,将头挂了上去。
紧闭了许久的皇后宫殿门终于再次开启,霍让背着手走进去,他还是第一次进到这里来,好奇地打量了几眼,嘴角撇了撇:“这么俗气,金光闪闪的,她肯定不会喜欢。”
杜琇虽然不知道外界的消息,可外面驻守着羽林军,就知道肯定出了大事,连着几日下来已经快要疯了。见到霍让的身影如同天将,她难以置信的同时又充满了希冀,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霍让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顾着四下悠转,然后又一言不发往外走,“回吧,这个破地方,哪里配得上她,下令工部重新起一座吧。”
杜琇只听到自己的嗓子里挤出了几个字:“她是不是明氏?”
霍让停住脚,转头看着她平静地道:“是她。”
杜琇只觉着心里空荡荡的,寒风呼啸而过,冻得全身骨头都一寸寸地疼,状若疯狂哈哈大笑起来,“她不过是一个嫁过人的贱妇,你居然看上一个破鞋,哈哈哈哈我以为你非神仙仙子不要呢,原来是去捡破鞋!”
霍让也不生气,轻笑一声道:“你连做破鞋的资格都没有,你哪里来的脸说她。对了,你阿爹死了,你姑母也死了,不是你杜家贪图不该有的权势,你连站在这里与我说话的份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