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让将银票强行塞进了她手里,神色认真了起来:“我不是傻蛋,傻蛋是在乱撒银子,还有吃白食。”
明令仪听他还没完没了,手痒了起来才伸出去要拧他的脸,他却主动将脸凑了过来,还用手指点了点脸颊,提醒着她下手的地方,她手一软,笑得伏在他肩上半晌都抬不起头。
霍让俯下头,脸颊紧紧贴上了她的摩挲了几下,轻笑道:“这是我私库里的银子,没有动国库的半个大钱,你放心拿去给买花戴吧。虽然你现在有嫁妆铺子在手不缺银子花,也不喜欢在头上顶一座山,可是别人有的,你也要有,别人没有的,你更要有,这天下江山很快就是我的,也是你的。”
明令仪想起乾一第一次唤她老大,她还莫名其妙,追问之下听到是霍让吩咐的,虽然觉得像是山大王般好笑,念着是霍让的态度,最后也干脆随了他去。
此时听到他居然要把江山与她平分,虽然只是现在你侬我侬的甜言蜜语,以后会如何无从得知,却能判断他此时至少是真的这么想。
明令仪神色也柔和下来,细声细气跟他解释道:“我与徐先生之间清清白白,你莫要胡思乱想,他后年要回京考春闱,依着他的学问,说不定以后会成为你的肱股之臣。”
霍让冷哼了声,不屑地撇了撇嘴:“这天下有学问的人多着呢,别说天下,就是京城到处都是。不说远了,就说曾二老爷吧,别看他不着调,可他画的一手丹青可是出神入化,靠着卖画养活了全家不说,还有多余的银子去瓦子里捧女关扑。”
明令仪听他睁眼说瞎话,又瞪了他一眼,曾二老爷虽然画得还算好,却没他吹嘘得这样厉害,可是从他们这里拿走了不少银子,每次才那么卖力添乱。
她不再与他混说,只怕又会扯到没边际去,正色道:“先前徐延年说起阿爹被冤枉那年,他恰好也参加过春闱,后来还将自己的答案默了出来。
我知道你在朝堂上在为赦免阿爹的罪而努力,可我认真想了想,阿爹那般铁骨铮铮的人,就算最后回了京,身上没有洗刷掉冤屈,他心里肯定会过不去这关。
今年春闱江南士子恰好又不满意,我想着能不能借机从他们身上着手,或者从当年失火案重新查起,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当年的科举案子中,从中得到便宜的士子早已入朝为官,有些人现在甚至成了霍让一系的官员,翻案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引起官场动荡。
霍让沉思了片刻,终是点头应道:“好。”
明令仪也深知事情绝对没有想象的简单,官员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就算是帝王也不能随心所欲,霍让能应下来就已经表示了他的态度,她也不再得寸进尺继续追问,与他说起了闲话。
厨房很快最好了饭食,秦嬷嬷与夏薇提着食盒进屋摆好之后就躬身退了出去。明令仪亲自用姜丝煮了黄酒,又净了手去替霍让拆蟹。
他抿着酒看着她拆掉蟹腿,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后,长手一伸接过螃蟹,佯装嫌弃道:“太慢了,还是我来吧。”
霍让的手背伤口已经痊愈,如同太医正所言,疤痕斑驳很是显眼,配着明令仪手心的伤疤,十足一对苦命鸳鸯。
她看着他一花一白的两只手背上下翻飞,很快就拆了蟹黄出来递到她面前,说道:“你尝尝,我亲手给你剥出来的肯定特别美味。”
明令仪先前已用过了饭,只是吃得不多,此时只倒了小杯黄酒抿着,她酒量很好,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很克制不去多喝,怕醉酒后耽误事或者失态。
有时她自己也深觉得无趣,霍让这般待她,让她除了感动甜蜜,还有深深的茫然。她无端想起前世看到的一句话,有限欢愉,无限心酸。
她微微笑了笑道:“我用过饭了,你吃吧,我陪着你。”
霍让上下仔细打量着她的脸,皱起眉头道:“你太瘦了,要多吃一些才行,不是因为太瘦不美,而是太瘦对身体不好。”
他又将加了姜末的醋碟放到她面前,舀了两只鱼丸出来分给她:“晚上不能多吃,不过吃这么点倒也无妨。”
明令仪不忍拂了他的一片苦心,就着醋才将蟹黄吃完,他又拆了一只放到她面前。吃到最后,几乎所有的蟹黄都吃到了她肚子里,他倒没有浪费,将原本嫌弃麻烦的蟹腿吃得干干净净,连着怕腥不吃的鱼丸,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吃完饭后两人一起坐下来吃茶,霍让想起晚饭时桌上有板栗,兴致勃勃第道:“把生板栗放到炉子里烤熟后,吃起来又香又甜。”
明令仪见霍让提起烤板栗双眼都发亮,笑着吩咐秦嬷嬷去拿了些新鲜板栗上来,他抓起板栗扔在小炉里,还拿起火钳不时认真翻动。
没多久里面的板栗就开始噼里啪啦裂开,他赶紧用火钳夹起来放到手里,被烫得将板栗在手中倒来倒去,嘴里不断嘶嘶呼痛还不肯丢下。最后板栗一抖掉在了他衣衫上,他又低头飞快捡起来,板栗壳勾住缂丝衣衫,拉出了道长长的线。
明令仪看得快笑弯了腰,骂他:“你是不是傻,一个板栗值几个大钱,这身衣衫毁了可值不少银子。”
霍让不在意扯断线,随意拂了拂衣衫,也跟着她笑起来,“第一个烤出来的板栗,怎么能扔掉,再说板栗就要热乎乎的才好吃。你快尝尝我的手艺,以前我不但会烤板栗,还会在冬天抓鸟雀来烤着吃,简直香气扑鼻,黄贵的手艺都没有我的好。”
明令仪知道霍让幼时过得不好,在宫里受尽欺负又没有吃的,只得自己动手找食物填饱肚子,才练就了一身本领。
他并不将那些苦难视为不可提及的痛苦过去,不时轻描淡写说出来当作好玩的经历,这种心境,她自愧不如。
她接过他递来的板栗,咬了一口笑眯了眼,面对着他期盼的眼神,重重的点头毫不吝啬称赞道:“嗯,真甜,这是我吃到过最香甜可口的板栗。”
霍让得意得直抬眉,抬着下巴不可一世地道:“我没有吹嘘吧,要是我不做帝王,就算去街头卖艺也能养活自己。”
他停顿了一下,又连忙否认:“不行,以前我是一个人倒不怕,以后还有你呢,得赚很多很多银子才行,要给你住华屋,穿金缕衣。”
明令仪听得牙都快酸了,吃完了剩下的板栗,用帕子擦了擦手,微笑着问道:“这些话你都是哪里学到的?”
霍让想都没想答道:“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从不对你设防。”他忙着在烤熟的板栗中挑来拣去,手中举着一颗板栗递到她眼前,“你看,这颗板栗白白胖胖的,看到它我就想到太后的脸,她脸已经肿得透亮,丑得根本不敢见人。那怎么行呢,我要在她面前尽孝伺疾,每天晨昏定省都不能落下。”
明令仪又想笑,他哪是在尽孝,只怕是想早点气死太后,不过她已经全身浮肿,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他的杀母之仇总能报回去了。
她见他又抓了把板栗要扔进小炉里,忙扯着他衣袖拦住了他:“留着下次再烤吧,吃不下了,冬季还长着呢。”
霍让放下板栗,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神色落寞下来:“到了年底我会越来越忙,能出宫来看你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出来一趟不容易,我想多烤一些给你吃,以免你忘了我。”
明令仪心中一暖,回握住了他的手,安慰着道:“我们都在京城里,又不是见不着了,等你忙完了我们再见面就是。”
霍让举起她的手贴在脸颊边,她手心那道疤痕触感太过明显,让他心又不安起来,深深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恨徐延年,只是因为我没有底气,从不觉着自己有什么好,许多人偷偷骂我是天煞孤星,六亲不靠。
徐延年天资聪颖,很早就考中了秀才,为父母双亲守孝了六年之后,又考上了举人,考中进士也只是迟早的事。他远比我更合适你,他可以带你去周游天下,我却不行,这辈子只能困在哪座见了天日的宫殿里。
我也好想直接撂挑子不干了啊,想伴着你远走高飞,寻个有水有山的地方,生一个孩子,算了生孩子太过凶险,孩子不要了,就我们两人,再养一只猫,朝夕相处平平淡淡到老。
这劳什子的霍家江山,我从没有放到心上过,可是我无法抛弃那些跟着我的臣子们,他们将全族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了我身上。他们虽然是为了富贵荣华,可谁又不是呢。
不过是为了那么些东西,权势,富贵,扬名立万,心中所爱,总有所图,不然人人都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方外老和尚。不对,方外老和尚也有所图,他想所有人都皈依佛门,能渡天下苍生。你看,是不是这一切都很可笑?”
明令仪怔怔看着霍让,心思起伏不定,半晌后有丝丝的凉意渐渐蔓延开来。
每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霍让身上背负的是霍家江山,她现在是定国公夫人,还是明家人,像他们之间这种关系,原本不知能能保持到何时,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时候就要听到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天气愈发寒冷,年节时下帖子宴请吃酒的人家也多了起来,明令仪挑着帖子去了几家,一天下来直累得全身酸痛,简直比跪在蒲团上念经还要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