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姨娘心如刀绞,沉甸甸的气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再也看不下去,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就赶回了定国公府,直奔前院书房去找曾退之。
今日恰逢长平当值,曾退之正在书房与人议事,他铁面无私将许姨娘拦在了门外:“对不住,国公爷有吩咐,所有的闲杂人等都不能进去国公爷的书房。”
“我呸!”许姨娘心里原本压着新仇旧恨瞬时冲上脑门,狠狠淬了长平一口,直扑上去伸手去挠长平的脸,“我打死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谁是闲杂人等,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快给我滚开!”
长平没有想到许姨娘这样泼辣,突然像是街头的泼妇一样居然动起了手,他忙闪身躲避,脸上一热还是被她抓了条长长的红痕,气得伸手甩开她,怒道:“许姨娘发疯了,来人帮我把她抬出去!”
护卫同情地看着长平,前些日子两人有了嫌隙,他还被连累着打了板子,今天又被许姨娘抓伤了脸,他可是国公爷的贴身小厮,常跟着在宫中衙门出入,被人看了去还不得被笑话死。
许姨娘被架住胳膊往外拖,挣扎着抬腿不断乱踢,尖声叫道:“放开我!我要见国公爷,我有要事要见国公爷,国公爷啊,国公爷救命啊!”
曾退之正与下属在书房议事,听到外面传来许姨娘凄厉的喊声,见下属神情尴尬,顿时沉下脸恼怒地道:“你且等一下。”
他走出去见到护卫长平与许姨娘缠成一团,更气得七窍生烟,爆喝道:“你们在作什么,简直成何体统!”
护卫忙放开许姨娘,躬身退到了一旁,她跌跌撞撞奔到他身前,身子一软扑过去痛哭道:“国公爷啊,我阿爹被歹人害了,你要帮他报仇啊!”
曾退之吓了一跳,顾不得骂她没有规矩,扶着她肩膀让她站稳了,难以置信地道:“许翰林没了?”
许姨娘哭得泣不成声,摇摇头抽泣着道:“阿爹还活着,只是他的手被人打断了,以后再也写不了字,做不了官啊!”
曾退之听许翰林还活着,稍微松了口气,又听到他手断了,顿时又愣在那里。许翰林没了手跟死了没两样,究竟是谁这么恨他,要断了他的前程?
许家也算是他的助力,现在就这么生生折了进去,不用许姨娘来求,他也不会放过背后之人。想到张府尹那欠扁的嘴脸,冷冷斜了一眼长平,眼神阴沉:“去报官,要是张棕这狗贼查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哼,到时候有他好受的!”
长平缩着脖子忙溜得飞快,许姨娘本来还想告他一状,此时见他跑了只得暂时将恨意压在了心底,现在还需要他去跑腿,等揪出了害阿爹的人,再报仇也不迟。
许姨娘枯瘦的脸上脂粉胡成了一团,完全不见以前清雅出尘的仙气,曾退之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忍着心底的恶心道:“前院书房经常有客人来访,女人跑来这里哭闹成何体统,这次怜你情有可原,以后若是在再没有规矩乱闯,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转身大步回了书房,许姨娘怔怔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他如今连与自己多说几句话都觉得不耐烦,半晌后泪又流了下来,失魂落泊地离开了。
京城是张府尹的地盘,张府尹早在许翰林手被人折断后没多久,消息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虽然是官员被害的案子,可他没有接到报案,民不告官不究,就当做自己眼瞎耳聋什么都不知道,只暗中差人去打探究竟。
现在既然长平来了,也就按着规矩接了案子,打着官腔表示一定会追查到底,誓要将敢伤了朝廷命官的贼人抓住。
转头张府尹就进了宫,将此事禀告给了霍让:“臣认为,此事来得蹊跷,许翰林看似是遭了无妄之灾,其实是早有预谋的诡计。”
霍让左右手边都摆着信函奏折,他正一目十行快速扫视,闻言抬了抬眉,看了张府尹一眼。
“前些日子臣与杜相他们对上,让杜相吃了瘪,如今英国公还在牢狱里呆着,各家小报以律法与孝道吵来吵去,也没有吵出个输赢来。
估摸着是对方下了狠手,故意伤了许翰林,将这个大案推出来,意欲在为难臣,也顺带告知天下律法无用,光天化日之下,朝廷命官的命都不是命,何况是寻常百姓。”
霍让顿了下,将奏折扔回案几上,似笑非笑道:“你成日想东想西,干脆去小报上写文章与人对骂算了,这个你倒擅长,保管你能骂赢。既然苦主报案,你就按着规矩查案审案,反正京城哪里有个狗洞你都一清二楚,这些泼皮你又不是抓不到,大张旗鼓审给他们看就是了。”
张府尹心中惊疑不定,此事莫非还有别的关窍自己没看明白?他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却不敢多问,既然得了主意,就老老实实退下去抓人了。
霍让独自发了会呆,脸上渐渐浮上了笑意,将奏折全部堆在一旁,铺开纸低头认真画起了画。
明令仪摸着乾一递过来厚厚的一叠纸,不由得笑了笑,已有许久未收到霍让的画了。
乾一恭敬地道:“老大,圣上说张府尹会将泼皮抓到,把许翰林的案子审个水落石出送到定国公面前,让你尽管放心。”
明令仪手上顿了顿,想到乾一是霍让的人,她的一举一动肯定全部被报了上去,挑拨赵家与许家的关系,让曾退之后院起火之事,霍让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慢慢拆着信封上的蜡封,问道:“乾一,上次我托你去买来的下人,他们现在功夫可有长进?还有明家以前的老仆,寻了多少回来啊?”
乾一心下暗叫糟糕,明令仪虽然面色寻常,可她话里的意味却不寻常,嘴里直阵阵发苦。自己是圣上派来之人,虽然护卫着她的安危,可谁愿意成日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哪怕是最亲密的人之间,也有自己的隐秘之事。
就如她,懂得分寸本份,从来没有多问过圣上的事,从不在圣上的朝政大事上指手画脚,是极难得的聪慧通透之人。
“回老大,护卫拳脚功夫还算不错,若是要调他们来接替暗卫之职,倒还欠缺一些火候。明家的老仆找了大半回来,现在都安排住在京郊的庄子里,可要小的去把他们调回偏院伺候?”
明令仪抬头看着他笑了笑,从荷包里拿出叠银票递给他:“不用,就让他们先呆在庄子里吧,现在偏院不缺人手,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乾一慌忙后退一步,双手乱摆摇得似拨浪鼓,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这都是小的应做的本分,不敢拿夫人的银子。”
明令仪笑着解释道:“收下吧,还有你兄弟同仁的也在里面,劳烦你分给他们。冬至大过年,偏院的人都有,提前将过年的奖赏一并给了,让大家能提前乐呵乐呵。
我给圣上也封了红封,要托你带进宫里转交呢,不过他没有你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红封里的银子可没有你的厚,你莫要被他知晓了。”
乾一犹疑了片刻,才上前接过了银票,手捏了下厚度,再瞄到上面的数额,又差点被口水噎死。他虽见过明令仪收铺子时与开库房时的大手笔,却还是被她镇住了。
她这是完全按着朝廷一品的俸禄,在给自己发赏赐,乾一施礼谢过明令仪,退下后清点着手上的银票,连牙都隐隐觉得疼起来。
明令仪拿出霍让的画看了起来,还是原来熟悉的男童女童,第一幅是男童面前摆着高高一摞书,他愁眉苦脸正在奋笔疾书,头上的冲天辫都张牙舞爪翘得老高。
第二幅是男童蹲坐在廊檐下,痴痴看着头顶的天空,天际边,女童坐在弯月上,笑得眉眼弯弯。
明令仪拿着画看了一会笑了笑,就与原来的画一起放进了小匣子里。
纷纷扬扬的雪又下了起来,寒风夹杂着雪花飞舞,早上起来院子里已经银装素裹。夏薇缩着脖子推开门进屋,冷风呼啸着跟着钻了进来,她拍了拍肩上的碎雪,嘴里直嚷道:“还是屋子里暖和,外面真的是冻得鼻子都快掉了。”
秦嬷嬷上前帮着她从食盒里拿出饭食摆放在案几上,明令仪从净房里也洗漱好了出来,两人忙上前一起深深曲膝施礼道贺。
明令仪拿出红封递给她们,笑着道:“既然是我的生辰,大家一起沾沾喜气,正好今天下大雪,瑞雪兆丰年,来年也正好有个好兆头。”
秦嬷嬷与夏薇都笑嘻嘻地接过了红封,明令仪生辰从简,去年也只吃了秦嬷嬷亲手做的长寿面,今年照常如此,只是夏薇手劲大,寿面换成了她做,揉出来的面劲道十足。
明令仪吃完小碗的清鸡汤长寿面,这个生辰就算过去了。没想到用完饭后没一会,小孙氏与孙嬷嬷居然顶着大雪来到了偏院。
小孙氏手上捧着个包裹,她揭开包袱皮后拖在手上,恭敬地递上前:“进府的时候,管事嬷嬷让我去挑选喜欢的做衣衫,谁说夫人先前拿了许多料子放在绣坊,人人都有份。我见着这匹料子颜色好,便想着自己拿回来绣,正好夫人生辰,我就借花献佛,这条裙子送给夫人,给夫人贺寿。”
明令仪接过小孙氏手里捧着的天青色十六幅锦缎宽裙,散开后裙摆层层叠叠,用银线绣出了星星点点的光,稍微一动,犹如月光洒在了清辉的水面上,美得令人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