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令仪全身被风吹得冰冷,腿也渐渐发麻,她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脚,依偎着夏薇,神情专注看着眼前的动静。
赵姨娘拿着院子下人名册,似笑非笑扫了几眼站成一排的丫鬟嬷嬷,指了指李姨娘的贴身丫鬟道:“你来说吧,李姨娘的净房寻常人进不去,每日由你们在更换马桶,除了你们还有谁有时机做下此事?”
丫鬟吓得脸色发青,噗通一声跪下,赌咒发誓道:“不是小的啊,小的真不知此符从何而来,要是小的有一句谎言,定叫小的不得好死......”
赵姨娘冷笑一声,扬声打断她道:“不是你,难道是李姨娘做的?简直胡说八道,李姨娘是何等矜贵之人,岂会自己去动腌臜不堪马桶?
再说她可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老夫人平时拿她当自己亲生女儿那般疼,她为何要诅咒老夫人?你可要想好了,不要以为李姨娘躺着口不能言,你就可以撒谎,要是查出来,你全家都难辞其咎。”
明令仪暗自蹙眉,按说李姨娘就算摔倒,脊骨中有针,只会瘫倒无法动弹,没曾想她竟病得如此之重,话都不能说了。
不过瞬息之后,明令仪就想通了其中关窍。
赵姨娘还真是聪明,怪不得能接掌府里中馈。看来她从其父兄身上学到了不少刑讯之法,居然用上了诱供的手段,若是李姨娘能说话,她的手段就算用上了,也要大打折扣。
果不其然,丫鬟听后愣了下,趴在地上咚咚磕了几个响头,眼泪汪汪道:“小的真不知,净房中的马桶只在李姨娘入厕后更换,其他时辰都放在原处不动,小的也不会去注意一个马桶。
净房李姨娘从不喜有人进去,平时除了齐哥儿与玉姐儿,其他下人都不敢随意出入,还请姨娘你明察啊。”
“放肆!”赵姨娘沉下脸,厉声道:“莫非你连齐哥儿与玉姐儿都要编排上?他们才几岁,怎知这些下作手段?”
丫鬟不敢辩解,只伏地呜呜哭泣。
李老夫人的脸色此时已阴沉得几欲滴水。
齐哥儿与玉姐儿被李姨娘娇宠着长大,在府中无法无天。有次她不过训斥了几句不肯写字的齐哥儿,他竟然当场骂她老虔婆,把她气得差点晕过去。若不是看在是嫡亲长孙的份上,她早就打死了他作数。
明令仪听着她们的一问一答,心里渐渐明朗起来,随之又心底发寒。
瘫倒后与死人无异的李姨娘,根本不值得赵姨娘下手。
她想要要除掉的,只怕是李姨娘留下来的一对嫡子女。李姨娘死后留下一对子女对老夫人来说有两层亲,她肯定会接到自己的院中去亲自抚养。
先前道士的那番话八字之说,也定有深意,就是为了离间齐哥儿与李老夫人。待到曾退之回府,齐哥儿就该去前院读书,有小厮护卫守着,她再想动手也难了。
除掉嫡子女之后,那就该是自己这个嫡妻了吧。
明令仪视线扫过院中肃立垂着头的下人,目光在李嬷嬷身上略微停了停。她此刻面无表情,其他的下人都怕得簌簌发抖,独她像是尊石像般一动不动。
赵姨娘让人将丫鬟拖了下去,踱步到李嬷嬷跟前,冷笑了声道:“李嬷嬷,你是李姨娘的贴身管事嬷嬷,她也最为信任你。虽说倒马桶这种事轮不到你亲自动手,可这院子里的事,要瞒过你恐不容易。
先前去明庄也是由你跟着,好好的李姨娘去了那里,为何又人事不省回来,你可别妄想着隐瞒不说,世上无不透风的墙。
老夫人心慈,国公爷却是大齐顶顶孝顺之人,若是被他知晓你隐瞒不报,就算你儿子在军中立了功,只怕也没那福气享受了。”
明令仪心神一凛,来了。夏薇似乎也有所察觉,悄悄靠近搀扶住了她。
李嬷嬷直直跪下,膝盖跌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似乎察觉不到痛,只流着泪事无巨细,口齿清楚讲了李姨娘到明庄之后所发生之事。
说到最后她抬头看了一眼明令仪,又害怕地转开了头:“福山寺的住持大师曾亲口断言,明庄风水不好。小的曾劝李姨娘不要去,可她偏不信,说是自己有大福之人,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
再说李舅爷是他的亲兄弟,虽不争气,但李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国公府有的是银子,随便漏一些给他就能过上好日子,只是她没出息,手中没有余钱给他啊。”
李老夫人神色狠戾,蓦地转头目光阴森森盯着明令仪,用尽全力将手中的暖手炉直冲着她面门砸了过去。
第20章 .都是狠人 无
明令仪一直提神关注着四周动静,听到李嬷嬷提及自己,心里一咯噔,余光看向李老夫人,见她神情变幻,手才扬起来,就下意识带着夏薇往旁边一闪。
电光火石间,瞄到身后还懵懂着的秦嬷嬷,咬着牙又身子一侧,抬起手臂护住了脸,红铜暖手炉擦着她的肩胛骨而过,盖子弹开,里面的炭火飞溅。
幸好天气冷,火星在落在她身上只将衣衫烧了些小洞,纵是如此,她的肩胛骨好像被砸碎了般,痛不可抑。
秦嬷嬷回过神,心疼得泪流满面,颤抖着双手乱飞舞,给她扑灭身上的火星,夏薇也惨白着一张脸在旁边帮着忙。
李老夫人仍不满意,血红着眼破口大骂:“都是你这个贱妇,明家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曾家娶了你这个丧门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连带着我李家也跟着遭殃。”
庭院中挤满了或站或跪的人,垂首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出,寒风刮过,梅花香味混合着淡淡衣料焦味,伴随着李老夫人嘶声力竭的咒骂,恐怖中又带着丝莫名的诡异。
“好端端的人,沾上了个明字后,不是死的死,就是亡的亡,邪祟,明家人才是邪祟,合着就该家破人亡,永世不得超生!都是你这个贱妇害了李姨娘,她被你下了蛊才乱了心神!来人,把这个贱妇给我拖下去杖毙!”
明令仪垂着眼帘始终一言不发,眼底却杀意涌动,她正要抬头,本来秦嬷嬷听到先前她的吩咐不敢擅自做主,此刻见孔武有力的婆子虽然面上为难,却还是挪着步子朝她们走来,先忍不住叫了起来:“你......”
“老夫人!”愠怒的高喊声,打断了秦嬷嬷的话,徐延年提着长衫快步走来,神情罕见的恼怒,施礼后皱眉道:“国公爷在外打仗,拿命搏来的军功,难道因为你的一时之怒,就要全部毁于一旦么?”
已经多年没有人敢当面驳斥李老夫人,她面上挂不住,冷声道:“徐先生,后宅之事外男不便插手,你还是好生去看着府里的哥儿们读书习字为好。”
徐延年挺直脊背,肃然道:“夫人是朝廷亲自诰封的命妇,被你随意杖毙,这已不是普通后宅家事,是国事!”
李老夫人紧紧抿着嘴唇,眼中淬满了恨意,虽有万般不甘,却也明白若是明令仪真被她打死,就算明家再失势,定国公府也要被世人戳断脊梁骨。
赵姨娘心中百般滋味,斜了一眼明令仪,她白得透明的脸颊上沾了灰,整个人也灰扑扑的,哪怕是遭受这样的打骂侮辱也逆来顺受,连哭都不敢哭。
她心中又浮起莫名的畅快,就算是朝廷诰封的国公夫人又如何,还不是被夫君婆婆嫌弃,这般活着还不如死了作数。
她眼珠子转了转,忙吩咐道:“快去拿暖手炉来,真是没眼见力,没见着老夫人冻着了吗?”又转头对徐延年笑着道:“先生一心为国公爷打算,还要管着府里那帮淘气的,真是辛苦了先生。”
徐延年神色稍微缓和下来,说道:“不敢,这是某应做之事。”
“这里是国公府后宅,都是女眷,虽说先生高洁,可传出去也会于先生名声有碍,还是请先生回避一二。”
赵姨娘脸上笑意盈盈,客气又周到:“先生放心,老夫人不过是一时气话,她向来心慈手软,连只虫蚁都不肯轻易杀生,又岂会真正杖毙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