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月将泪擦净,这才与景柯出了门,几人坐在桌前,一人一碗面鱼鱼。舒月和景柯的碗中各多了六个饺子,按荀夫人的话说:“出门吃饺子,顺遂交好运。”
舒月知她好意,便吃的一干二净,这才命人将行礼装在马车上,起身向外走:“不耽搁了。在陇原住了这些日子,多有叨扰。咱们他日再会。”
荀肆跟在他们身后,送他们上了马车,看那马车走了几步又停下。舒月又跳了下来到她身前,拉住她手捏了捏:“想来这往后再见就难了,你好好的。和离了便又是一个人,要多自在有多自在,若是他日遇到可心人,别因为身份拘着,想嫁便嫁,左右而今大义了开化了。也不必担忧你再嫁他会介怀,干娘将话放在这,打今日起你是你,他是他,他决不许管束你分毫。”
荀肆没想到舒月会这样说,这会儿觉得去了京城一遭,所遇幸事之一便是认识了舒月,遂答道:“待仗打完了,再把您接到陇原,带您看看新的江山。”
“好。荀将军。”舒月捏捏她脸:“西北风沙大,好好护着你这张可人儿的小肉脸儿。”言毕兀自笑出声:“等你得胜的消息。”倾身上前抱着荀肆,手拍在她肩膀上:“走啦。”
“送您。”
荀肆去树上解了缰绳,跟在舒月的马车外,出了城,上了马,相送五十里,眼见着舒月的马车愈发的远,再也看不到了,这才打马回府。
自此,那京城的烟雨、风月、薄雾、青山、连同那个人都远去了。
第73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一) 从头开始……
荀肆无论如何睡不够。
外头大雪纷飞, 屋内燃着炭盆,她裹着被子一睡就是三天。期间被叫醒几次, 用了几口饭,又躺回床上。
荀良傍晚从军营打马归来,见荀肆屋内黑着灯,便问荀夫人:“肆儿还在睡?别是生了什么病罢?”
“找郎中把过脉了,郎中说身子骨好着呢。许是前些日子那样奔波累到了。”荀夫人叹了口气:“等她醒了你带她去军营,她从前就喜欢那儿,而今又是将军了,名正言顺。”
“自然。”荀良走到荀肆门前, 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儿,里面小呼噜一声接一声,睡的香着呢!这妮儿!荀良笑出声。他这一笑, 荀肆醒了, 在床上翻了个身, 而后打挺坐起来:“阿大!”
荀良听她醒了, 立马站直身子,声音威严起来:“吃饭!”
荀肆推开门嘿嘿一笑:“阿大, 喝酒啊?”
“不许。”荀良瞪她一眼:“不年不节, 你喝什么酒?”
“这不是下雪吗?”荀肆不服。
“下雪就要喝酒?”荀良捏她脸:“那就只许喝一杯。”
荀肆听到阿大允了,眉开眼笑跟在他身后。又听他说道:“明日一早去军营。宋为大将军、严寒将军、韩城都在。你也是将军了, 往后每日都要去练兵。”
荀肆仔细听完荀良的话,而后双腿一并立直身子,脆生生一句:“末将听命!”
荀良见她顽劣, 忍不住哼一声,胡子动了动。二人一前一后去了饭厅。荀肆许是个前些日子太过辛劳,胃口小了许多, 寥寥几口便放下碗筷。见阿娘眉头一皱,忙又给自己添了碗汤,小口小口的啜。这才多少时日,身上的衣裳眼见着宽了一大圈,不似从前那般合身。
“明儿早些回来,阿娘带你去做几身衣裳。”荀夫人拉着荀肆衣角仔细瞧了瞧:“先做两身。”
荀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上等绸缎,那会儿时常要出宫玩,云澹特意命尚衣局为她做的,离宫之时走的急,正红只为她装了三身衣裳:“这衣裳不是挺好?费那些银子做什么,回头叫正红改改。”
荀夫人看了荀良一眼,而后说道:“做新的。”坚决的很。
一旁站着的正红终于明白了,肆姑娘和离了,按老规矩讲,那是要做新衣裳的。不仅要做新衣裳,还要绞一小段头发,寓意从头开始重新来过。于是上前说道:“您看您这衣摆,前些日子日夜骑马都磨破了。哪怕改了大小,新旧也改不了呢。重做好。”
荀肆将最后一口汤喝完,笑道:“昨儿睡觉前篦头,发觉那头发都开叉了,待会儿阿娘先帮我绞头。”是明白过来了,不想叫阿大阿娘担忧,遂主动提出了绞头。起身回卧房将发髻拆了,洗了头,坐在火盆边晾头发。
面前放着一面铜镜,映出她的脸。她有好些日子未照过镜子了,这一照竟不大认得出自己,那脸似是小了一圈。伸手去捏,猛的想起云澹总是捏她脸,捏的她牙花子漏出来,讲话漏风。他见状会笑出声。将那面铜镜扣下去不再照。
荀夫人端着剪刀进了门,见那铜镜扣在桌上便立起来要荀肆照着:“阿娘帮你绞,长短你自己看着些。”说罢伸手拿起一缕头发,剪刀比了比:“这长短成吗?”
“成。”
“那阿娘动手了。”
“好。”
那剪刀剪在头发上,沙沙两声,惹的荀肆心底一空,慌忙闭上眼睛。两只手握在一起,冰凉冰凉。短了好,断了好,荀肆心中说道。从头开始,从此万般由自己。眼底湿漉漉,又酸又涩,开口说话,那声音颤着:“阿娘,剪了就会过去了?”
荀夫人手中的剪刀一顿,而后放在桌上,将荀肆转向自己,手指抹掉她眼底的泪。自己生的女儿自己最清楚,儿时在外头玩,被小刀划破了拇指,她便将那拇指紧紧攥在手心,不许任何人看。而今长大了还是这样,心里明明难受,宁愿蒙头睡觉也不肯说出来。
“你若觉得不舍,阿娘便去京城寻他一趟,好生与他说说,看还能不能回去。”
荀肆抓住阿娘的手:“是女儿不要他。”
荀肆说罢拿起剪刀,抓过自己的头发,果断两剪子,头发齐齐断在肩膀处,手上那一把厚厚的发被她扔到箩筐中:“好了,剪了。”
荀夫人见状心内叹了口气,抓起她的头发比了比:“还成,还能梳堕马髻。”
“打明儿起就要泡在军营了,梳发髻可不能练兵。”荀肆甩了甩头,散着的发擦过她脸颊,酥酥痒痒,忍不住笑出声:“拿根细绳绑起来就好。”
“也好。”正红应了句出去寻了根彩绳将她头发绑起来,像一根马尾巴,英气勃发。
“妥嘞,这就从头开始了。”荀肆站起身,在地上踱了几步,朝阿娘眨眼。
第二日一早随荀良打马去军营,远远的见着定西和裴虎站在那,见到她大叫一声迎上前来将她从马上拉下,几个人笑作一团。
韩城站在营帐前,远远的看着荀肆笑颜如画,也跟着笑出了声。荀肆与他们笑闹一通,煞有介事挺直腰板咳了一声:“打今儿起,你们就是本将军的兵。好好做人好好打仗,亏不了你们!”马鞭逐个指,听到定西噗嗤一声,眼瞪了过去:“不许笑!”这才转身向韩城走。
上次一别,以为今生再见难了。而人生无常,未料到竟这样快又见了。眼前人还是眼前人,只是二人都说不上来,有些东西还是变了。
荀肆到他身边前前后后转了两圈,见他全身全尾已看不出什么异样,遂问道:“可痊愈了?”
韩城点头:“好利索了。”
“那就好。”那时听说他为救父亲而死,差点要了她的命,而今见他好好站在这儿,一颗心终于放下:“韩城哥哥,往后一起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