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二世惊恐地吸了一口气,“骇人听闻!你怎么敢说出这样受诅咒的话!你以为你的政变成功了吗?你只不过控制了一座宫殿,距离控制整个国家还远着呢!”
“也没那么远。”亲王打了个哈欠,“我可是王位的合法继承人,由我继承王位,比我的私生子叔叔唐·胡安和您青睐的那位阿尔瓦公爵都要名正言顺的多!”
“这是什么意思?”菲利普二世尽力保持镇定,但他的那副冷静的面具已经开始裂开了,“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在我亲爱的叔叔的睡前饮料里加了些东西。”唐·卡洛斯的声音这时反倒变得极其平静起来,“毫无痛苦,甜美而又见效迅速,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我为您准备的也是同样的好东西。”
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
“至于阿尔瓦公爵,他现在还活着,但他恐怕也活不了太久了。”唐·卡洛斯亲王做作地叹了口气,“您一定明白我留不下他,您让他做摄政,那么就是签下了他的死刑判决书。他是一个能干的大臣,这也就意味着他可能成为一个难缠的敌人。”
“不,不,别这样。”菲利普二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慌乱的神色,“他是唯一能拯救西班牙的人了……国家已经成了个火药桶,你如果要了他的命,就是点燃了导火索。”
“他的确能拯救西班牙,可前提是他要踩在我的头上。”唐·卡洛斯脸上的表情,正如尼禄在观赏罗马大火时那样心满意足,“如果西班牙不能属于我,那么她就对我毫无价值。与其把王国拱手让人,不如就让她化为飞灰!”
国王沮丧地瘫软在了床上。
“现在,喝吧。”唐·卡洛斯再次将杯子凑到了国王的嘴边。
菲利普二世还是紧闭着嘴巴。
亲王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将杯子重新放回了床头柜上。
“真麻烦。”他环视着四周,目光定格在一块雪白的枕头上。
唐·卡洛斯拿起了枕头,菲利普二世已经难以活动了,他看着那雪白色的枕头离他的脸越来越近,直到他的整个世界都陷入一团雪白色当中。
……
当阿尔瓦公爵走出府邸的房门时,马车已经为他准备好了。
一刻钟之前,皇家城堡来了一位信使,公爵从睡梦当中被叫醒,信使通知他:陛下病情迅速恶化,请他立即入宫。
听到这个消息,阿尔瓦公爵起初有些吃惊,毕竟几个小时前陛下看上去虽然病情不妙,但还到不了垂危的水平,如今不过过了半个晚上,如何就恶化到这种地步?可他随即又想起菲利普国王那如同壁炉熄灭后留下的青灰般的脸色,看来陛下早已经油尽灯枯,下午不过是强撑着身体向他交代后事罢了。
公爵下令备车进宫,不过一刻钟之后,马车已经在黑洞洞的街道上行驶了。
阿尔瓦公爵将车窗朝下拉开一道缝隙,让外面的风吹进闷热的车厢里。他感到整个世界正向他扑面而来,他像是一只吐丝的蚕,被困在了自己织就的茧子当中。
“摄政。”他轻轻品味着这个重若千钧的单词,他从来都不想做什么摄政,也从未谋求过这个位置。历史上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又有几人得以善终?他和新王势同水火,与王室也毫无血缘纽带,一朝成为摄政,必成众矢之的。
可他还有什么选择?抛下这里的一切回尼德兰去?他不敢想象,如果这样做了,国王陛下的眼里会露出怎样的失望目光……还有天国的查理五世皇帝,他决不能辜负先帝的隆恩。再说,将西班牙王国留给一群疯子和小丑,那将是怎样的怯懦和犯罪啊!
阿尔瓦公爵下定了决心,他要接受摄政的位置,如果唐·卡洛斯亲王不安分,那么就把他软禁在某个城堡里,只要他生下一个继承人,就随他在那座城堡里去过他的荒唐日子。
决心既已下定,阿尔瓦公爵就变得平静了许多,马车的车轮和路上的石子发出的摩擦声听上去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刺耳了。未来的一段日子势必不会平静,国内和国外的敌人都将对他虎视眈眈,但他自信自己有能力操纵西班牙这艘千疮百孔的大船穿过风暴,驶入风平浪静的避风港。当这艘船再次起航的时候,将会是以一个崭新的面貌踏上征途。
阿尔瓦公爵再次看向窗外,皇家城堡那黑沉沉的影子就在前方,马车驶入庭院的大门,车厢刚刚通过,大门就立即关上了。
马车在城堡的入口处停了下来,从黑暗当中窜出来几个穿着号服的人,一个人抓住了拉车的两匹马的龙头,另外几个人绕着马车站成一圈,将马车包围了起来。
阿尔瓦公爵下了车,他注意到那几个人见到他,纷纷低下自己的头,可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地在公爵身上瞟着。
公爵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慢了一拍,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他心想。
宫廷总管再次从门厅里走了出来,他简直像是一个被人用绳子操纵着的木偶,一具行尸走肉。他脸上的肥肉向下耷拉着,几根稀疏的头发被汗水打湿,黏在了头皮上,像是被海水冲上沙滩的几条海带。
难道国王的病情给他造成的打击就这么大吗?阿尔瓦公爵满腹狐疑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宫廷总管,他注意到总管的脚步虚浮,如图一个喝多了的醉汉似的。
“大人。”总管勉强地笑着,“陛下等候您多时了。”
阿尔瓦公爵抬头看向楼上,只有几扇窗户向外漏出些许微弱的光线,若是陛下病情严重,整个宫殿都会从睡梦中惊醒的。
他看向那几个打扮成仆役的人,他们正朝着他围拢上来,每个人的手都放在腰间,公爵锐利的眼神从衣服下隐约看出了匕首的轮廓。
阿尔瓦公爵轻声笑了起来,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昂起头,高傲地看向宫廷总管,像是在出征前检阅军队一样,用洪亮的声音大声说道:
“那么我们可不应该让国王等!”
既然上帝要惩罚西班牙,那么“愿主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这个国家腐化堕落,自命为天主之国,却以天主之名行野蛮之事,他不过一介凡人,如何能违抗天主的意志呢!
唯一令他感到慰藉的是,当他从舞台上退场时,至少是高昂着头穿过帷幕的。
阿尔瓦公爵大步走进门厅,他的感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敏锐过,那些柱子和回廊的阴影当中潜伏着的毒蛇的身影,他看的一清二楚,他们腰间的刀剑轻轻碰击着,手放在剑柄上,只要一个命令,利刃就要出鞘。
宫廷总管带着阿尔瓦公爵沿着白天行走的楼梯上了楼,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似乎整座宫殿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在一片沉寂中,两个人的脚步声如同战场上鼓手们敲击的鼓点,在地板和天花板之间上下弹跳,令宫廷总管冷汗直冒。
两个人来到国王的套房门口,这里依旧有两个卫兵站岗,当阿尔瓦公爵到来时,他们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可太阳穴上跳动的血管即使在昏暗的油灯下也看的清清楚楚。
“请原谅我只能陪您到这里了。”宫廷总管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秃头上淋漓的冷汗,“陛下在里面等您。”
“那么,谢谢您给我带路。”公爵点了点头,就要进门。
“请您……”宫廷总管怯怯地想要说什么,那两个卫兵立即向他投去警告的凌厉眼神,他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不再说话了。
“祝您好运吧。”过了十几秒,总管颓丧地说道,他看上去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阿尔瓦公爵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进了房间。
国王的卧室里没有其他人,而陛下的床榻的帐幔紧紧地拉着,床头柜上点亮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灯油即将耗尽。
他走到床边,拉开幔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