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德尔小姐呻吟了一声,她似乎就要昏倒了。
床上的伊丽莎白王后发出一声怒吼,她似乎用光了自己全身的力气,瞪圆了眼睛,看向温德尔小姐,“你这个傻丫头,快按他说的做……你要给我的孩子接生,这是我的命令!”
“可是,陛下……”
“没有什么可是!”伊丽莎白的声音嘶哑,似乎她的喉咙里已经积满了血水,“只要你让我的孩子平安降生,我就让你的家人这辈子衣食无忧,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去做,那就现在开始想!”
伊丽莎白王后的话似乎有什么魔力一般,温德尔小姐脸上依旧是那副惊恐的表情,可她的两条腿却不由自主地朝着床边迈去。
罗伯特适时地回到了帘子的另一边,将帘子重新放好。
他看了看坎宁子爵,这位老贵族虚弱地靠在自己的铺位上,看上去就要犯心脏病了。
而在坎宁子爵的隔壁,若昂·曼努埃尔国王睡得正香,他脸上带着天使般的笑容,似乎无论是自然的力量还是人类的琐事,都不会丝毫打断他和睡神之间的美妙约会。
罗伯特羡慕地叹了一口气,走回到自己的铺位上,他感到自己的眼皮似乎也吸了水,变得像屋里的帘子一样沉重了。
他躺回到自己的铺位上,这一次即便有着肩膀上传来的隐隐痛意,他还是很快就再次进入了梦乡。
第205章 命运
当太阳重新在海平线上升起的时候,暴风雨终于有了止息的预兆,“卢西娜号”重新挂起了横帆,如今直航不列颠已经不再可能,船长下令借着西风朝法国海岸行驶。
到了正午时分,那狂暴的风速度慢了下来,失控的野兽又重新变成了顺服的绵羊。滔天的巨浪也变成了柔和的轻波,轻轻摇晃着船体,似乎昨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
“卢西娜号”的底舱昨晚进了半尺深的水,如今风平浪静,船员们也有了时间将涌进船舱的水抽出去。于是到了午后不久,这艘船又重新变得轻便而又灵活了。
在客舱里,伊丽莎白王后折腾了一整晚,等到天亮时分,她的叫声开始变得越来越弱,而在最近的半个小时里,客舱当中甚至没有传来她的一声叫喊,安静地如同坟墓一样。
炉子生了起来,热水终于被送了进去,而沾满了鲜血的帆布则被送了出来。从分娩开始算起,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五个小时,即便在陆地上,这样的情况也是凶多吉少。
罗伯特和坎宁子爵都离开船舱来到了甲板上,将整个船舱留给温德尔小姐使用,船舱的舱门大开着,让些许新鲜空气可以流进那充满着血腥气的潮湿房间里。至于若昂·曼努埃尔国王,他依旧在自己的床铺上昏睡着。
下午四点左右,船舱里突然传出来了一声尖叫,很快又变成阵阵的呜咽,令甲板上的水手们都打了个寒战。他们纷纷停下了自己的工作,呆呆地看着罗伯特,那眼神看上去就像是他们刚刚被判决永坠地狱一样。
罗伯特咬了咬嘴唇,走到船舱的入口处,轻轻敲了敲开着的房门,“怎么啦?”
回答他的只有温德尔小姐的呜咽声。
罗伯特只得走下通向船舱的楼梯,船舱里的积水已经被排了出去,然而舱室里的地毯和家具都已经遭到了不可逆转的破坏。皱成一团的地毯和被泡烂的家具被堆在房间的一角,看上去像个巨大的垃圾堆。
伊丽莎白王后呆滞地躺在自己的铺位上,有一瞬间罗伯特以为她已经咽了气,随即他注意到了王后鼻翼的微微颤动,那是唯一她还活在这世上的证明。
他又看向瘫软在床边的温德尔小姐,这可怜的女仆折腾了一整晚,看上去已经筋疲力尽了。她用颤抖的双手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那孩子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呈现青紫色,像是一个未完全成熟的茄子,脐带绕在那孩子的脖颈上。
温德尔小姐看上去已经被吓呆了,她紧紧抱着那孩子,可两只手却不由自主地将他举的远些。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不敢看孩子的模样。
“大人,大人!”听到罗伯特的声音,她突然控制不住地大声嚎哭起来,“孩子死了……死了,上帝啊,我要遭天谴的!”
罗伯特一把将那孩子从她的手里夺了过来,解开了绕住他的脖颈的脐带。这孩子的身体还有着余温,并没有完全变凉。他用手探了探孩子的胸口,感受到了那里传来的微弱的心跳。
他掰开那孩子的嘴巴,朝里面吹了一口气,而后将他抱在自己的怀里微微摇晃着,每隔大约十五秒就重复一次这个循环。
过了大约几分钟的时间,那婴儿终于开始自主呼吸了,随即他就哭了起来,但那哭声是如此的微弱,像刚出生的小猫似的。
罗伯特双腿一软,也跌坐在了地上,他长出了一口气。
“看呀,看呀,他活过来了,大人!”温德尔小姐止住了哭声,她的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只不过这一次是因为欣喜。
“是啊,您说的没错,他活过来了。”罗伯特似乎也颇为激动,“请您去拿一块干净的布把他包起来吧,这里没有丝绸,只能暂时用帆布代替了……对于王室的新生儿,这恐怕还是头一遭。”
温德尔小姐从罗伯特怀里接过那孩子,走到了房间的另一头,在那里的一大堆细亚麻布当中翻拣起来。
罗伯特走到伊丽莎白王后的床前,她的眼睛缓缓地睁开来,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一绺绺地搭在她的额头和脸颊上。
他看向伊丽莎白王后的下身,暗红色的鲜血正从床单上向地上流着,就像是有人在床上打翻了一桶果酱。
在那一瞬间,罗伯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玛丽·都铎的影子,她坐在桃金娘树篱当中,两眼无神地看着池水当中云彩的倒影,从那两片死灰色的嘴唇里轻轻吐出重若千斤的预言:“女儿总是重复母亲的命运。”
温德尔小姐抱着孩子回到床边,那孩子蜷缩在细亚麻布的襁褓里,他的哭声比起刚才要响亮了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罗伯特问道,“为什么流了这么多的血?”
“我……我不知道。”温德尔小姐的眼睛瞪的滚圆,“我试着想要止住血,可是我做不到……它越流越多……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她的声音里再一次带上了哭腔。
“没什么可做的了。”罗伯特背后传来伊丽莎白王后嘶哑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完全不像是她平日里的嗓音,“把孩子抱来让我看看。”
温德尔小姐将那襁褓凑到伊丽莎白王后的面前,她想要将孩子递给伊丽莎白,可王后已经虚弱到抱不动自己的孩子了,她瘫软在床上,就连坐起身来都成了一种奢望。
“是男孩还是女孩?”伊丽莎白迟疑地问道,似乎既期待又害怕听到答案。
“是个男孩,陛下,是个健康的小王子。”温德尔小姐脸上挤出来一个难看的笑容,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角难以抑制地向下滴落。
伊丽莎白看上去既没有欣喜若狂,也并不显得失望,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她看上去已经没有力气表露自己的情绪了。
“我恐怕没办法给他喂奶了。”伊丽莎白说道,“把孩子抱出去吧,让我和罗伯特大人单独谈谈。”
“可是……把孩子抱到甲板上去吗?”温德尔小姐迟疑地问道,“外面的风有些大,那些水手们看上去也很野蛮……”
“照我说的做。”伊丽莎白用丝毫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温德尔小姐只能行了一个屈膝礼,带着孩子消失在通往甲板的楼梯上。
罗伯特从墙角拉了一把还没有完全被水泡坏了的扶手椅,在伊丽莎白王后的床前坐下。
“我想这时候您需要的应该是一个牧师吧。”罗伯特看向伊丽莎白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怜悯。
“大洋中间可找不来一个牧师。”伊丽莎白的嘴角微微翘了翘,虽说已经油尽灯枯,可她做起轻蔑的表情时还是那样生动,“除非有一只鲸鱼这时候浮上水面,给我们吐出来一个约拿……不,即便有牧师,我也不会把剩下的宝贵时间浪费在忏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