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

君主 第143节(1 / 2)

“没有人会来的,陛下。”伊丽莎白将另一盏油灯里的灯油倒在了床上,“在所有人眼里,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没有人会为一具尸体赔上自己的性命的。”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床上的被子和床单上已经沾满了灯油,“我想这样应该就算可以了。”

她将最后一盏油灯放在了床头柜上,拿起了原本放在上面的烛台,站到了国王身边。

“请让西班牙大使进来。”她冲着门外大喊道。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了,西班牙大使快步走进了房间,一个穿宫廷侍卫服的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西班牙大使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站在国王床边,捧着烛台对着他微笑的伊丽莎白太子妃时,一下子凝固了。他惊愕不已地看着太子妃,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朝前伸出去,而脑袋却朝后仰,似乎在试图将面前这可怕的景象一把推开。

“这……这是怎么回事,陛下?”他朝着床上的国王问道,“她为什么在这里?”

然而若昂三世没有回答他的话,事实上他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国王像是一具尸体一样躺在床上,他身上生命力唯一的体现就是那被微弱的呼吸微微吹动着的嘴角上带着血的泡沫。

“我是陛下的儿媳妇,是王室里唯一健康的成员。”伊丽莎白太子妃平静地说道,“在这样的时刻,自然只有我有资格留在陛下身边。倒是您,先生,您不请自到,可是显得有些可疑啊。”

“是陛下传召我来的!”西班牙大使反驳道,“陛下有重要事宜要和我商量!”

他伸手去找剑柄,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他的武器在进宫时已经被收走了。

伊丽莎白得意地看着大使的动作和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安,“这是您的说法,可在我看来,事情完全不是这样……您和西班牙对葡萄牙的王位觊觎已久,如今你们终于等不及了,竟然丧心病狂,想要谋害陛下。”

她握住烛台的手毫无预兆地松开了,烛台落在国王的床上,转瞬之间国王的床榻就被火焰所吞噬,那明亮的火光让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被晃花了眼睛。

西班牙大使大张着嘴巴,愣在了原地,过了十秒钟的时间,他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朝着床的方向迈出去了半步,似乎是要去拯救深陷火海的国王,可这时后心处传来一阵金属的冰凉触感,而后接踵而至的是撕裂灵魂的痛苦。

大使面朝下倒在地上,后心处插着一把匕首,那是站在他身后的宫廷侍卫刚刚捅进去的。刀尖一直从他的前胸冒了出来,鲜血从两头的伤口里向外涌着,在地毯上留下暗色的污迹,看上去和雨天里鞋子带进屋里的泥点子也没什么区别。

“把他翻个面,这样子更逼真一点,再把匕首拔出来。”伊丽莎白朝着那个下手的侍卫命令道,当垂死的西班牙大使被翻过身来时,她饶有兴趣地低头观察着对方那难以置信的扭曲神色。

等到确认西班牙大使咽了气,伊丽莎白才发出一阵惊恐的喊声,“着火了,快来人啊!快来救救陛下!”

她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朝后退了几步,被自己的裙摆绊倒,跌坐在了地上。

几个侍卫冲进了房间,他们手里拿着装满水的桶,将上面的水朝着像是一堆篝火似的床榻上泼去。

布拉干萨公爵跟在他们后面冲进了房间,刚好在伊丽莎白太子妃昏倒在地上之前扶住了她。

“冷静些,殿下。”他将伊丽莎白太子妃抱在怀里,“发生什么事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伊丽莎白太子妃在布拉干萨公爵的怀里抽泣着,“是西班牙大使!他强迫陛下写一份什么文件,陛下拒绝了,于是他就恼羞成怒,把烛台扔到了陛下的床上!他还试图来劫持我,多亏了这位勇敢的侍卫拯救了我!”

布拉干萨公爵安抚地拍着太子妃的后背,“一切都过去了,殿下,您很安全,您身边的人都是您的朋友。

国王床上的火终于被扑灭了,水蒸气包裹着已经被烧的散了架的大床,周围的侍卫们正不安地看着床上的景象。

伊丽莎白太子妃朝着床的那一边看了一眼,她轻轻叫了一声,就昏了过去。

布拉干萨公爵将她抱起来,放在房间另一侧的长沙发上,而后也走到了床边。

床上躺着一具炭黑色的焦尸,因为受到烈火的灼烧而蜷缩成一个怪异的姿势,看上去让人想起那些古埃及法老们的木乃伊。房间里弥漫着皮肉和油脂烧焦的恶臭气味,让公爵也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要呕吐的冲动。

他用熏了香的手帕捂住鼻子,看着侍从们用白色的丝绸床单小心翼翼地把国王的尸体包了起来,朝着门外抬去。

第195章 交易

若昂三世被烧成了焦炭的尸体当天晚上就被封进了铅质的棺椁,安葬在了辛特拉行宫的小教堂里。虽然棺材被紧紧地封闭着,但负责下葬的人依旧声称他们闻到了若隐若现的恶臭气味,这种气味如今正萦绕在宫殿的走廊里,尤其是国王生前居住的套房当中。那间卧室如今已经被彻底封闭起来,泥瓦匠们用一堵墙封住了大门,就好像那间卧室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二天清晨,还不等到太阳升起,整个宫廷,或者说是宫廷剩下的部分,就离开了辛特拉行宫,踏上了返回首都的旅途。当他们穿过行宫四周茂密的树林时,那些黑色的树木当中传开阵阵悠长的呜咽声,像是那些死去的冤魂对凶手的指责和诅咒。这些手上沾了血的政变者如今正处在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听到这样的声音未免让他们感到不寒而栗。

10月6日是一个美丽的秋日,空气像是泉水一般清澈,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像是一块被整个展开的蓝色绸子。夜晚曾经在里斯本城里肆虐的大风如今彻底平息了,大自然也和城里的市民们一起屏住了呼吸,见证这场王位继承争夺当中的胜利者进入首都的景象。

在队伍中央的那辆六匹马拉着的四轮马车上,伊丽莎白太子妃——如今该称为伊丽莎白王后了——与布拉干萨公爵坐在一起,车窗的帘子全部收了上去,他们面露微笑,朝着道路两旁的民众招着手。然而新任的国王的影子,却完全无法在队伍当中找到,很显然,对于如今掌握大权的王后和重臣,若昂·曼努埃尔国王并不是什么值得对外骄傲展示的东西,恰恰相反,他是一个耻辱,一个王冠上洗刷不掉的污点。只要多一个人看到他们的国王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怪胎,那么君主制的根基上就多了一道裂缝。谁会效忠于这样的一个人?谁会承认这就是“上帝赐福的葡萄牙和阿尔加维的国王”呢?这一切与其说是上帝赐福,更像是撒旦降罪。

里斯本的市民们用漠不关心的冷漠对待笑容可掬的两位掌权人,仿佛他们见证的并不是一场庆典,而是一场葬礼,而面前走过的正是葡萄牙王国的灵车。过去二十年里沉重的社会和经济危机,已经让葡萄牙王室的声誉跌到了最低谷,而那些对于新任王后道德和贞操方面的攻击,更是让整个宫廷声名扫地。那些炮制这些笔墨制成的利箭的大人们,满意地看着这些狠毒的流言射向王朝的心脏,如今与野蛮的中世纪不同,羽毛笔比起匕首和利剑要更加致命。在文明的十六世纪,摧毁政敌不再是用肉体毁灭的野蛮方式,而是在道德上摧毁他们。可这些始作俑者似乎忘记了,攻击伊丽莎白王后,就是攻击整个王朝,而当王朝倾覆之时,只有少数人才能够火中取栗,更多的人则要面临利益受损,甚至丢掉脑袋的尴尬局面。如今恶果已经初步显现,暴风雨正在首都的晴空上聚集。

当天中午,在里斯本王宫的大厅里,举行了向若昂·曼努埃尔一世国王效忠的仪式。按照惯例,大臣和贵族们需要一个接一个地受到国王的召见,可鉴于新国王无法在公众面前保持安静超过五分钟以上的情况,仪式被修改为所有参与者一起向国王宣布效忠。这样的修改十分明智,当仪式刚刚结束时,国王就开始大呼小叫起来,“我要吃松鸡馅饼”的呼叫声直到陛下被侍从们抱出房间时还在拱廊里回荡着。很显然,将他藏起来假装不存在,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而看着伊丽莎白王后的表情,似乎更是恨不得将他也装进铅棺,埋在三尺之下和他的父亲作伴。

当效忠仪式结束之后,指定摄政的命令被立即公布。鉴于新国王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履行职责,因此伊丽莎白王后和布拉干萨公爵将共同担任摄政。根据这两人之前达成的协议,原本先王的弟弟亨利红衣主教将成为第三位共同摄政者,可此时先王死因可疑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毕竟那如今还萦绕在辛特拉行宫里的臭味实在是难以令人忽略掉。在这样的情况下,将亨利红衣主教引入权力中心,很可能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因此三人摄政也就顺应时势地变成了两人摄政。

当天下午三点,在王宫当中举行了由两位摄政主持的内阁会议,令参加会议的内阁大臣们惊愕的是,会议桌上竟然见到了不列颠特使罗伯特·达德利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财政大臣不满地抱怨道,“为什么这位大人会在这里?难道我们现在已经成为了不列颠的属国,连不列颠国王身边的佞幸都能在内阁会议上指手画脚了?”这位财政大臣是宫廷当中亲西班牙势力的代表之一,他娶了一位西班牙太太,并且维持他自己奢侈生活的许多花费都由西班牙大使馆买单。

罗伯特并没有说话,而是似笑非笑地看向布拉干萨公爵。

“特使阁下并不是来发言的,他只不过是来旁听的。”布拉干萨公爵解释道,“我们今天会议的第一个议题,与不列颠王国有关,为了让事情简单些,我们请特使来旁听第一个议题,等到第一个议题讨论结束,他就会立即离场。”

“我保证,我绝不会给各位大人造成不便的。”罗伯特看向那位财政大臣,笑着点了点头,可对方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哼了一声。

“既然误会已经解除,那么我们就开始正式的议题吧。”布拉干萨公爵打开面前的文件夹,“第一项议题是关于我们与不列颠王国的一笔交易,鉴于西班牙正在边境线的那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借我国权力交接的脆弱时期发动入侵,我们现在极其需要财政和军事上的援助。我和王后陛下已经与特使先生达成了协议,向不列颠出售巴西殖民地,以换取我们急需的金钱和武器。”

“这是卖国行为!”财政大臣不满地拍了一下桌子,放在上面的文件被弹的跳了起来,“另外西班牙王国什么时候成为了我们的敌人?他们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都是我们的好朋友,先王的妹妹和女儿都成为了西班牙的王后,菲利普二世国王的身上流着一半的葡萄牙血液,而他的儿子唐·卡洛斯亲王则是四分之三的葡萄牙人!谁说我们要和西班牙打仗了?”

“我想,经历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伊丽莎白王后插言道,“任何还自称为葡萄牙人的人,都不会对西班牙报以任何的善意。他们的大使亲手谋害了先王陛下,他们的野心昭然若揭,我们把他们视作朋友,可他们却用实际行动宣告他们更愿意和我们做敌人。”

“既然谈到了先王陛下的死。”财政大臣转换了话题,“我的确听到了一些关于陛下死因的流言。既然王后陛下当时在场,那么您也许可以向我们解释,为什么西班牙大使要谋害陛下?”

财政大臣摊开自己的两只手,“这件事没有任何道理,完全不合逻辑,更像是有人在蓄意嫁祸!”他的目光投向伊丽莎白王后,“您这么急于给西班牙定罪,未免显得有些太迫不及待了。”

“这种无意义的流言,不过是风中的烟尘,认真对待只会有损我的尊严。”伊丽莎白王后鄙夷不屑地回答道,“我的衣服上沾上了几滴脏水,我不会为此而伤神,只会将它从我的袖子上清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