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

君主 第136节(2 / 2)

“她平时见的都是些什么人呢?”罗伯特冷哼了一声,“这样的见不得光。”

坎宁子爵讪讪地笑了笑,“殿下的事情我可不敢过问,她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真的知道吗?”罗伯特摇了摇头,这时他们已经抵达楼梯的尽头。

这条隐秘的楼梯一直通到三楼,楼梯的终点又是一扇白色的小门,坎宁子爵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房门立即打开了。

一个黑皮肤的侍女朝着两人行了一个笨拙的屈膝礼,用身体的动作示意他们进来。

“她是个非洲人。”坎宁子爵轻声对罗伯特说道,“那些葡萄牙的奴隶贩子们,对这些可怜的黑人施加以可怕的刑罚,这个女孩子就被割掉了舌头。太子妃殿下想要一个不会透露她任何秘密的女仆,于是她的代理人就为她购买了这个女奴,她听得懂,但是不会说话,也不认识字,就像是一个保险柜一样,装满了秘密,可没有主人的允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哑巴女仆将他们带进了一间小小的会客室,房间的墙壁上贴着巴西香木的护墙板,这是葡萄牙的海外帝国最为珍贵的产出之一。墙上没有挂毯,用来装饰的是几幅色彩明快的风景画,每一幅当中都有着蓝白色的天空,与窗外阴沉的天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房间里的每一张桌子,每一个平台上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瓶,有塞弗尔的彩陶花瓶,希腊的陶土瓶,以及东方明帝国出产的青花瓷大花瓶,而每只花瓶里都插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那些白色的玫瑰,橙色的郁金香和紫色的绣球花的花瓣上还挂着从温室里带来的水珠。

那侍女给两位客人端来咖啡,又行了一个礼,就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她去通知太子妃了。”坎宁子爵给自己在白瓷杯子里倒上了一杯咖啡,“请您尝尝这饮料吧,它在伦敦还算不上常见,但是在里斯本已经非常流行了。”

罗伯特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然而他只是将杯子凑到鼻尖稍微闻了闻,就将它放回了原处。

门再次被从外面推开了,一位穿着蓝色丝绸连衣裙的红发女人走进了房间,她的那件连衣裙做得异常宽松,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与通常怀孕的女士们倾向于用束腰遮掩身体曲线的变化截然相反,伊丽莎白太子妃试图向所有人展示她的孕肚,就好像这是她胜利的象征一样。长长的头发垂在身后,上面挂满了繁星般的宝石,看上去就像是飞流直下的瀑布激起的团团泡沫。

罗伯特将椅子朝后一推,椅子腿与木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

他站起身来,打量着站在房门处的伊丽莎白太子妃,比起三年前两个人上一次相见时,伊丽莎白太子妃似乎已经彻底脱去了少女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女人的优雅风韵,显然,她在葡萄牙的宫廷里过的非常自在。身体衰朽的公公和天生智障的丈夫,让她在葡萄牙宫廷里享有了充分的行动自由,当这种生活不可避免地走到尽头时,可以理解她自然会诉诸一切可能的手段,哪怕是在外人看来称得上是疯狂的手段。

伊丽莎白太子妃微笑着看着罗伯特,似乎两个人并非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而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

“好久不见了,大人。”她自顾自地走进房间,朝着向她鞠躬的坎宁子爵摆了摆手,径直走到罗伯特对面不远处的一把扶手椅上坐下。

“是啊,殿下。”罗伯特生硬地回答道。

短时间的沉默之后,伊丽莎白太子妃又开了腔:“听到您遭遇风暴的消息,我真是感到十分遗憾,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力让您和您的随员们感到宾至如归的。”

“我只希望您能够尽快完成对我们的船的修补,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我们的旅程了。”罗伯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淡态度。

“啊。”伊丽莎白太子妃看上去有些苦恼,“我想这个恐怕有些困难。”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十分遗憾。

罗伯特并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伊丽莎白太子妃要说什么,他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表现出来。

“您在来的路上必定已经看到了街市的萧条,这些年对于葡萄牙可一直都不好过。”伊丽莎白太子妃发出一声有些做作的叹息,“好几家大的造船厂都已经倒闭了,余下的几家也缺乏熟练的工人。我已经让他们把修理您的两艘战舰列为最优先的任务,但是我刚刚得到消息,似乎那两艘船的损坏颇为严重?”

罗伯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

“造船总监告诉我,两艘船都进了不少的水,船底破损严重,这就意味着要修补船底,而修补船底就意味着要使用船坞……可是真不凑巧,现在一时间实在是找不出空闲的船坞来,但是我向您保证,一旦有船坞空出来,我马上让人先修理您的两艘船……”

罗伯特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伊丽莎白太子妃不由得停下了自己的辩白。

“我想我们还是别浪费时间了,殿下。”罗伯特讽刺地说道,“您请我来这里,总不是来叙旧的吧?您一定明白,如果我们两个叙旧,那么我们之间能谈的肯定只剩下些不愉快的东西……还是别谈过去的事情了吧,至少我不想和您谈。”

伊丽莎白太子妃脸上的笑容像是放久了的猪油一样凝固了。

“好吧。”伊丽莎白太子妃点了点头,“既然您不想要谈过去,那么我们就谈些现在的事情,但是首先……”

她优雅地转动脖子,把目光投向一边的坎宁子爵。

“大使先生,我已经打扰您这么久了,就不再占用您的时间了。”伊丽莎白公主轻飘飘地下了逐客令,甚至连一个理由都懒得去想。

坎宁子爵站起身来,他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失望或是尴尬的痕迹。想要在权力的竞技场里活得久,那么就别去打听不必要知道的秘密,这个道理他早已经烂熟于心了。

当子爵离开房间后,伊丽莎白拿起一个空杯子,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咖啡。

“您看到了,里面什么都没加。”她喝了一口杯子里冒着白气的液体。

“眼见未必为实。”罗伯特依旧没有尝一尝自己杯子里的饮料的意思,“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您如果要说什么就请赶快说吧。”

“这么没有耐心吗?”伊丽莎白轻轻笑了一声,轻轻撅了撅嘴唇,露出一种带着些许稚气的媚态,“好吧,我承认,听到您意外抵达里斯本的消息时,我感到十分兴奋。”

“我请您来的原因很简单,我需要帮助,我需要有人能在这段敏感的时期保护我的安全。”伊丽莎白太子妃朝着罗伯特伸出手去,罗伯特不动声色的躲开了,“您作为一位贵族,一位骑士,难道能拒绝一位女士的求助吗?”

“请您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弱女子的情态。”罗伯特厌恶地将椅子朝后挪了挪,“您是我见过的最危险的人物,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那我就当您是在称赞我了。”伊丽莎白太子妃将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您是要我帮助您取得葡萄牙的大权。”

伊丽莎白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摆了摆,“是帮助我的孩子守护他与生俱来的权利。”

“与生俱来的权利?”罗伯特用一种低沉的目光看向伊丽莎白太子妃,“我倒是不清楚,私生子有什么与生俱来的权利呢?”

伊丽莎白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一对剑眉凌厉的竖起,瞳孔中划过一丝红光,就像是短暂照亮夜空的闪电一样。

她警惕的竖起耳朵,等到确信房子外面并没有人偷听时,那绷紧了的腰肢才放松下来。

“我警告您,先生,说话要有证据。”太子妃嘶哑的声音从紧紧咬着的牙关中间流出来。

“我虽然是第一天来这里,可是也已经听说了一些流言。”罗伯特说道,“其中不少还说的很难听。”

“您也说了,那些不过是流言罢了。”伊丽莎白太子妃高傲地抬着头,几乎要用下巴对着罗伯特,可她的两只手却在肚子前面紧紧地握着,连指节都有些发白了。

“那您为什么这样如临大敌?”罗伯特指了指房门。

伊丽莎白太子妃咬了咬嘴唇,“流言如果不及时消灭,也会有着巨大的破坏性,我想这世上您比起任何人都应当更明白这一点。”

“在我看来,破坏已经造成了。”罗伯特说道,“整个葡萄牙没几个人会认为您肚子里的是王太子的孩子。您是个天生的政治家,应当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重要的永远不是事实,而是观感,不是内容,而是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