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衡估计就是这几天了,所以孟一荻特意请了假,准备好好陪一陪他。
随着病情变得严重,孟衡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孟一荻前两次去看他,他都躺在病床上吸氧。
这一次,孟一荻和明琛运气挺好,护士正在帮孟衡输液,孟衡人恰好是清醒着的。
“爸,我和明琛来看你了。”孟一荻走到病床前坐下。
三个月过去,孟衡瘦了一大圈,但脸却很浮肿,一双眼睛下面的眼袋大得怕人。
“啊啊……”孟衡已经说不清楚话。
孟一荻见状,只能抓住了他抬起来的手,见他眸光看向明琛,不禁解释道:“小琛的腿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
“爸,我的腿已经好了。”明琛略微俯身,宽慰孟衡。
孟衡的眼里有着欣慰的光,然后将明琛的手和孟一荻的手握在了一起。
他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可他掌心的干燥温暖却清晰地传到了两个小年轻人的手里。
孟一荻鼻头不禁微酸,倒是明琛,脸上依旧带着阳光的笑容,“您放心,我和一荻都好好的。一洵一会儿下午也会赶过来看您。还有奶奶,奶奶的情况也好多了。”
说起这个,孟一荻不禁看向明琛。
韩智娴在见面的时候常会拉着她的手,说明琛一头扎进研究里的时候不太爱理会人,让她多包容明琛。
但事实上,明琛虽然对研究抱有极大的热情,但工作和生活却会分得很清。
即便再忙,他也会关心家里的人,并且把家里的事情都悄无声息地处理好。
孟一荻都来不及和孟一洵联系,没想到明琛早已和小舅子沟通好了,而且奶奶的事情也是他一直放在心上,亲自盯着。
两人陪孟衡说了会儿话,见孟衡累了,就安静地守着他睡过去。
等人睡着了,明琛陪着孟一荻再次去找了医生。
医生说来说去也无非那么些话,孟一荻心里也明白,医生无法给孟衡续命,也不过是让他不那么难受而已。
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孟一荻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揪紧似的,特别难受。
明琛将她揽进怀里,默默地陪着她。
两个人靠在一起,仿佛变成了剪影。
或许,生命就是一场迎来送往的修行。每一次生离死别,都是修行的必修课。
下午五点半的时候,孟一洵来了。
两姐弟和明琛陪着孟衡吃了晚饭,又守着他再次睡去,坐到了晚上九点,然后才从医院离开。
孟一荻和明琛去明氏集团楼下开了车,然后送孟一洵回去。
“你这几天期末考,别想太多,好好考试。我已经请到了一个星期的假期,这个星期都会守着爸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三人一起走进红花巷的时候,孟一荻对孟一洵讲道。
孟一洵却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不禁停下脚步,“姐,为什么你突然请假,是不是爸……”
孟一荻抿着唇,没说话。
她不想瞒着弟弟,说什么他这个年纪最重要的是学习;但同样的,她也并不确定孟衡会在哪天离世,也不想为不确定的事情耽搁孟一洵的学业。
“我只是不想留下遗憾,想多陪陪爸而已。”她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万一……我会叫你的。”
孟一洵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然后说道:“周四我就考完了,一考完我就过来。”
孟一荻看着他,随后点了点头,哑声道:“好。”
等走到门口,她停住了脚步。
“我就不进去了,你代我向奶奶问声好。”
孟一洵也知道她在顾忌什么,没有强求,然后转身进了院子。
“走吧。”明琛对她说道。
两人并肩走在小巷子里,都没有再说话。
事实上,刘华莲的身体状况的确在逐渐向好,甚至都可以起身了,明琛在孟衡面前说的那些话并不只是安慰之词。
但患了脑梗的人,一定要做好情绪管理,不能大喜大悲。
刘华莲总觉得孟衡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完全是孟一荻害的。
如果当初不是孟一荻报警,亲自把孟衡抓了,又怎么会有后来孟衡被处分、革职的事情?
而且再往前追溯,那也是因为孟一荻不管不顾非要去当什么缉毒警,才会招惹祸端,让犯罪分子盯上孟衡。
总之,在她看来一切都是孟一荻的错。
所以孟一荻为了不刺激到她、加重她的病情,从她出院后,就再也没有主动踏足这个小院子。
或者她和自己的奶奶,注定了不能和平相处。
牵着明琛的手,两人并肩往巷口走去,而他们的身影落在前头,一点点变长。
孟一荻看着那影子越变越长,最后好似纠缠到了一起,不禁偏头看向明琛,讲道:“好在有你。”
明琛微微勾了唇,笑容如三月春风,和煦温柔,“那你得牵牢了,我们要一起走的路还长呢。”
孟一荻的眼里也盛满了星星点点的笑意,她不禁抬起了两个人紧握在一起的手,然后换成了十指相扣的手势,回道:“这样够牢实了吧?”
明琛大拇指一动,将她露在外面的大拇指也扣了进去,与她的食指一起,然后挑眉说道:“这样,才叫牢实。”
孟一荻的笑容立即如夏花绚烂。
这个人啊,其实还挺霸道的。
但是,她喜欢。
接下来的几天里,孟一荻晚上都守在了病房里。
正如她说的那样,她希望能够花时间来陪陪孟衡。
孟衡虽然清醒的时间不多,但似乎也知道孟一洵在期末考试。
作为一个老师,他要强了一辈子、固执了一辈子,而现在他最后的固执,似乎就是不让自己的拖累儿子期末考试的步伐。
因为在他心目中,学习和考试就是第一位。
孟一洵心里不踏实,最后一科提前交卷,匆匆打车来到了省医。
但殊不知,孟衡吊着的正是这样一口气。
等看到小儿子赶来后,那口气一下子卸了,眼里的光就慢慢地散掉了,然后,归于沉寂。
“爸!”孟一洵哭喊道。
孟一荻不禁撇开头,然后被明琛抱住。
明琛站在她身边,伸手搂住她的背。
她靠在他的腿上,看上去很平静。
明琛却知道,向来坚强的她哭了,因为他感觉到了那股湿意。
“接下来,一切有我。”明琛对她讲道。
事实证明,明琛说到做到。
接下来,无论是通知亲朋好友还是举行丧礼,全都是明琛这个女婿在操持。
遇到不懂的,他就问江俊文他们,全程下来没出任何纰漏。
而孟一荻在他的庇护下,只用负责整理自己的情绪,不用管外面的任何杂事。
直到这一刻,孟一荻才发现,她眼中的小奶狗,早已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他用他的双手为她撑起了保护伞,用他的身躯为她竖起了避风的港湾。
天空洒下蒙蒙细雨,在从墓园下山的路上,孟一荻看着撑在自己头顶上的黑伞,然后偏头看向自己身侧的男人,不禁问道:“明琛,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帅?”
“嗯?”明琛偏头,还以为自己没有听清。
“没什么。”孟一荻看着他,眼里闪烁着泪光,那是刚才哭坟时残留的眼泪。
她主动挽住了他的手,将伞往他的方向移了过去,微微笑道:“别淋湿感冒了,你自己说的,要陪我一直走下去。”
明琛看着她,两人目光相对。
随后,他举直了伞,应道:“好。”
我会和你一直走下去,直到,我躺到这里的那天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