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某人不知事由,也不能肯定宁王是否当真有参与犯案,故而隐匿未曾发声。宁王在狱中死去,我更是不明所以,一度疑心自己莽撞地卷入了宫闱争斗之中。
“约摸是宁王出事一年之后,我经手的一件公务,明明经过我再三核对不曾出错,结果却被人举报徇私,我举证自辩的当口,发现举报我的人来头诡异,我很快就猜到了铁矿案背后的凶手,疑心是遭到了针对。再联想到宁王的死,我于是留下封辞呈,而后藏身在官府车辆里连夜奔逃。
“我隐居在蜀南地界,关注了一阵龙山县衙,果然自我走后,龙山县再无风波,原先的那桩案子也不了了之。此时我便笃定自己的确是暴露了,自此再也不敢露面。
“但我彼时年轻气盛,胸有一股热血,此时我退走得窝囊,一腔报负也未得以施展。便仍想着查到真凶,然后进京揭发。
“在一场大雨里,我偶然搭救了奉吏部调令前往宿州赴任、而半路染病的茅于淳,彼时他也不过是个年轻小官吏,随身盘缠本就不多,又被劫匪劫去,染病在身也无钱医治。我从前虽与他不熟,但也有同僚之谊。
“我掏钱给他治病,可惜他病入骨髓,已无救药。为了报答我,临终之前他将手上调令文书等等皆给了我,连同他的老仆人一起,让我带着他们去宿州赴任。
“我虽然救他时从未曾想过得他报答,冒名顶替也有违王法,但读书入仕,为国效力,本是我的毕生所愿。若不是铁矿案压着,我一个进士,天子门生,也不至于隐居山野。挣扎再三,我到底是在他的诚意之下接受了下来。
“此后我便以茅于淳的身份活在世上。
“茅家因为没有近亲,故而也没有穿帮之险。中间辗转十几年,也十分太平,乃至于两年前我还调到了肇庆府。想来大将军也从来没有想到,按正常调令奔赴各地任职的茅于淳,便会是你们曾经想要灭口的杨淳,否则我早就已经死在了你们的刀口之下。
“这些年我一直也没有放弃追查铁矿案的真相。因为我若是不让这件事水落石出,那么我杨淳也一辈子不能以本姓示人。我的妻子儿女他们也无法归宗。”
杨淳朗朗说完时,院子里站着的人赫然已经更多了。
萧祺望着他,咽了咽喉头,点点头,又看向骆容:“你呢?你们怎么会在一处?”
骆容松开交拢的双手,从怀里抽出一卷卷宗:“我为什么还能活着,萧将军想必已经猜到了。骆某人不才,唯重诚信二字。宁王殿下当年托付给我了这卷罪证,我既受了,便是死也得将它保护起来。这些文书里虽然没有任何一处提到楚王府和大将国的名头,但东西却实实在在都是当年他查得的证物。
“我本以为殿下进京不久便会来寻我取走这些物件,没想到他那一去却已是天人永隔。事情发生得这么意外,明显另有蹊跷。而随后家兄又突然出事,我担心自己也不保,便假称生了那么一场病,借死而遁,把这卷文书带出了骆家,并且从也未曾再回去过。
“我与杨先生一样,这些年也没有放弃追查。不光是要替宁王申冤,家兄因为此事而无辜落马,此事我也有责任还他公道。所以七八年前,我在杨先生任职的随州,经过一番波折之后,我们就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从那以后,我就以杨先生的门客留在他身边,一同寻找证据。”
杨淳说道:“这些年杨某在任上立下的些许政绩,都有骆先生的莫大功劳。包括我升迁路程的规划,以及最后选择来到肇庆府任职。可以说,若没有骆先生,杨某人兴许还做不到知府的官上。
“大将军处心积虑数十年,不可谓沉不住气,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萧祺伙同叛党作下这么多恶,也到了该收你们入网的时候了!”
杨淳说罢,也自身后一名老仆手中接过一卷册子:“这上面所列的所有人,便是这几十年来一直暗中辅佐你筹划谋逆的乱臣贼子!包括半途已经死去的人在内!它是我这些年隐姓埋名查得的结果,也是我这十几年最大的政绩!
“萧祺,你的末日到了!”
第439章 难怪
萧祺抬头望着面前这密密麻麻的一圈人,右手一沉,长剑杵在了地上。
面前所有人无不阴沉脸瞪视着他,包括,包括他的养母,他的两个兄长,还有他的侄儿们。就在前日,他们还对他笑脸相迎,温厚以待,从上至下,无一不尊敬他,爱护他,两日,仅仅两日而已,他们就与其余这些人站在了一处,一起横眉冷目看着穷途末路上的他。
这一切发生得快么?好像也不快,两日时间,连奔赴远一点的路程都做不到。
但它又来得慢么?也并不。
前前后后将近三十年的筹谋,他自然也早就想过会有兵刃相对的这一日。
他攥了攥右手的剑柄,然后抬起头,朝着萧家人旁边的陆瞻宋湘看过去。如果没有他们俩,他不会暴露的这么快的。这一切绝对不是在围场才开始!而是很早以前他们就已经谋动了。
那么,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端倪的呢?
晋王夫妇双方的对峙,他早就料过的。他不知道他们俩具体是在何时进行的对质,但是从后来的表现看来,他们绝对是已经把事情给说开了。
陆瞻的身世,对他们彼此来说,都已经不再是秘密。
而在萧祺的预计里,他以为晋王和晋王妃早就应该有那么一场对话,他们居然一忍就是十几年,也是出人意料,更是中了他的下怀。
他看着地下的积雪,火把光之下,雪白地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积上了一小摊血。他中了不少伤,零零碎碎的,什么地方在流血,他心里都已经没有数。
又或者已经不重要,迟早连这条命都要没了的,迟早。
他手腕微微松劲,长剑在掌下轻轻一动,然后忽然又被他提起来,搁到了脖颈之上!
“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今日我萧祺败阵于此,是我命该如此!”
他手随话动,眼见着便要血溅当场,前方的陆瞻却似早就已经防着他这一招,打他动手之时,就已经蹿身到了他身边,一掌便将他胳膊肘拍飞了开来!
“你罪孽深重,休想就此摆脱!家父是怎么死的?你也等着给我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来人,把他押赴大理寺,关入天牢,听候皇上发落!”
在场侍卫一涌而上,立刻将萧祺制服在地下,将他压得丝毫不能动弹!
萧祺脸擦着地下扭过头,圆睁双眼看向长公主这边,血红双眸里有莹光闪烁,那不知是不甘还是悔意,推使着他起伏着胸脯,双唇翕了又翕。
随着侍卫们涌上,在场的人们也纷纷走动起来,终于他的目光被无数的人影所挡住,使得他再也看不见那道并不高大、但一路以来却一直在关怀着他的身影了……
萧臻山听到陆瞻那一句咬牙切齿之下的“家父”,却蓦地打了个机灵,罔顾礼数的抓住了宋湘的衣袖:“少寰说的‘家父’是谁?莫非王爷不是他的生父?”
宋湘低头看着袖子上他的手,深深沉了一口气:“阿楠是宁王殿下的遗腹子。宁王妃当初诈死逃生,历尽千辛生下了他,然后由晋王妃代为抚养。”
萧臻山听完则深深吸进去一口气,这口气还停留在喉咙口,久久下不来……
“难怪!难怪……”
最后的一点不解终于也解开了。
陆瞻是宁王的儿子!难怪一开始陆瞻会对宁王的事情那般关心,也难怪陆瞻会在知道萧祺是长公主收养的楚王的儿子后,对他忽冷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