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是美人

第七十六章 像报仇的报恩(1 / 2)

第七十六章像报仇的报恩

「你还不快走?」

我在原地愣了两三秒之后,禹湮率先开口打破这份令人窒息的肃静。他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的,彷彿只是母亲催着流连在电视机前看卡通的女儿快去上学。

「你……需不需要我帮忙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也没想就这么自不量力地问道。照目前这情况看来,双方人数的差距已经不能用「大」来形容了,就算禹湮再武功盖世、以一抵百,情势除了不妙还是不妙,况且那些杀手看起来训练精良、并不是一群只打算以人数占优势的乌合之眾。

不过看禹湮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早有对策,还是把紧张的情绪深深藏了起来。

「你一个小小宫女能做什么?」他鄙视地扫了我全身上下一眼。「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离开!」

混帐东西!好歹老娘也是个特务,居然这么瞧不起我?

我正要发作,却突然惊觉他这句话说得比先前那句还要更为大声,比起嘲讽我,似乎更像是在说给对面的敌人们听的。

难道他是在……保护我?我的心喀登了一下,一瞬间有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请继续!」我装作很孬地乾笑了几声,转身快步离去。既然他有意支开我,那我便不该待在这里给他添乱。

我垂着头走没多久,脚步就渐渐缓了下来,最后,脚上像绑了大石头,再也迈不了任何一步。打斗声在我背后响起,金属撞击的尖锐声响回盪在这林子中,我好像还听见了刀剑划过血肉的声音,也不知道被砍中的是那些黑衣人,还是禹湮。

我站在树荫底下,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乱纷纷的,就像被扔到海里的一团纠结丝线,飘浮在海面上随着海浪载浮载沉。

我这样撇下他不管真的没关係吗?

是他自己要我走的……

可是他的自信,会不会只是装给我看的?

我这还不到家的武功能帮他什么……

去搬救兵来帮他吧!

远水救不了近火,在我找来也不知道在哪里的救兵来救他之前,他恐怕已经被砍死了……

我的脑袋里迅速闪过各种想法,最后,我握紧拳头,牙一咬,下定了决心后便立刻转身往原来的地方跑过去。

今天他若只是个素昧平生的人,我见死不救尚且会良心不安,更何况他还曾救过我和平儿的命,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原谅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离去。我虽然帮不了他什么,至少陪他一起撑到援军出现吧!

当我赶回到打斗现场,看见的情形便是禹湮被一个又一个黑衣人团团包围住,就像蚂蚁贪婪地涌上掉在地上的饼乾屑,我几乎看不见他在哪里了。

突然,一阵惨叫声响起,只见血花四溅,像血雾一般细细地散在空气中。我的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幸好,倒下的是禹湮周遭的刺客。只见禹湮双手持剑,一个旋身,蓝色衣袂翻飞,周围又是一片黑衣人倒下。

透过包围网暂时出现的缝隙,我终于能清楚看见他了。他紧抿着唇,脸上有着点点血渍,让他英气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冷毅邪魅。我之前就见过禹湮杀人,那是一种衝突的暴力美学,明明杀人是一件极残酷的事,但由他来做就像是艺术,我彷彿在看一齣导演精心编排过每个镜头的武侠电影,刀光剑影中,落叶纷飞,他的动作迅速、行云流水,每个转身每次挥剑都是美感的展现。

然而画面再唯美壮观,这终究还是一个紧张危险的拚杀场合,很快地又有一群刺客重新涌上,再度包围住他。

我没再犹豫,弯下身掀起裙襬,从袜子里掏出暗藏的飞镖往刺客脖子射去。趁着他们倒下的间隙,我飞快地捡起刺客掉落在地上的剑,杀进包围网。

「你又回来做什么!」禹湮看见我过来,几乎是吼着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不淡定的样子,我又不是一定会给他添乱,他这么兇干嘛?

由于现在不是个发牢骚的好时机,我只得将这些委屈吞下肚,边挡着刺客边想办法靠近他,两个人并肩作战比较能发挥防御作用。

「我回来救你啊!」我说这话时总算杀到他身侧。这时忽然从旁出现一剑朝我直直刺来,我躲避不及,险些就要被「秒杀」,幸亏禹湮眼明手快,「鏘」一声用长剑挡下差点要我小命的那惊险一剑。

我瞬间经歷了生死关头,一时还没办法反应过来,禹湮赶紧将发愣的我扯到他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凭你这点三脚猫功夫也说要救我?」

「因为你救过我啊!我总得报恩吧!」我总算回过神来,对刚信誓旦旦说要救人却立刻扯人后腿的自己感到羞愧,也顾不上害怕,发了狠就往靠过来的刺客身上砍去。

「你都知道了?」原本正在前面专心对付敌人的禹湮听到我的话,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语气有些古怪。

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了,他早就忘记这件事,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印象。「半年前你不是从桑国死士手中救下我和我儿子吗?虽然当时你没有表明身分,但我知道那人是你!」我索性坦白地说出来,反正他都看见我会武功了,也不可能再相信我只是一个普通宫女。话又说回来,他见我使剑用飞镖,怎么连一点讶异的感觉都没有?难道在桑国宫女会些拳脚功夫是很常见的事?

我还来不及细想,刺客的剑又挥上来了,我只得拋掉这些疑问,专注地应付眼前的敌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幽幽地吐出一句:「我看你不是来报恩,比较像是来报仇吧!」他的语气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气恼,和刚才一瞬出现的古怪,不知道是不是我杀敌杀昏头產生了错觉,我竟从他的声音里感觉出一丝愉悦。

我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他挥剑的动作依然从容自若,嘴边掛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看来的确是有说笑的心情。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无谓,其实我不来帮他,他自己一个人还是能应付的吧……

我正想着要不要乾脆再退出去,省得给他找麻烦让他不能专心致志应敌,却突然听他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话:「『飞花燕』那套剑式你学了没?」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学了。」

「那好,我主攻,你主守,一切听我的指挥。」他这么吩咐后,剑花一转,换成了「飞花燕」的起手式。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虽然我的脑袋一时还转不过来,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迎了上去配合他的剑招。

「飞花燕」是一套双人配合的剑式,一人主攻一人主守,其发挥威力的强大程度端看主攻那人的功力,但也要主攻者完全信任守在背后的那人,将他的安危交付给他,才能尽全力攻击,达到最大的攻击效力。

我先前在木兰帮基地练习时,曾看过杏愉前辈和穆琴使这套剑路,那时曾为两人的完美配合感到震撼无比,直到此刻我才终于见识到,将「飞花燕」使得淋漓尽致是什么模样。

飞花燕,顾名思义,讲求攻击者身轻如燕,出剑俐落迅速如花瓣纷飞,让敌人看不清剑招,那是一套在华丽绚烂中瞬间夺人性命的剑式。

禹湮的动作太快,我必须咬紧牙使尽全力才能跟上他。他似乎只看得见眼前的敌人,所有出招都仅以夺人性命为主,丝毫不顾他身后有无危险。他如此相信我,将他的性命交给我守护,让我大为惊讶,他刚才不是还嫌弃我是三脚猫功夫吗……

既然他全心信任我,那我也不能让他失望!我握紧手上的剑,全力在他的身后防守着。这还是我自练习以来将这套剑路使得最为流畅的一次,不知道是我们有默契,还是禹湮会带领,我忽然感觉自己似乎朝武林高手又更迈进一步了。

我们一攻一守,不能说配合得天衣无缝,但也算是默契十足。我看着周遭敌人瞬间少去了大半,紧绷的神经一稍得放松,竟忽然想通了自刚才起就一直困惑着我的问题出在哪里。

「不对啊!『飞花燕』是木兰帮的武功,你怎么会晓得?」和他联手了这么久,我终于意识到这最关键的一点。

没有听见他回答,我转过头朝他看过去。不看还好,这一看不得了了,只见他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嘴唇还隐隐发青。

「你……」

我后面的话还没问出口,他便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软了下来,只能用剑勉强支撑着,不让摇晃的身体倒下。

我瞪着他嘴角溢出的黑血,结结巴巴地接下去问道:「你你你……你该不会是中毒了吧?」

他点点头,用手背洒脱地抹去唇边的鲜血,撑着剑又站了起来,另一隻手反手挥剑抹了一个趁机靠近刺客的脖子。

我看他的衣服上虽然血跡斑斑,但似乎没有什么伤口,又更加吃惊地问:「难道在我来之前,你就已经中毒了?」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你居然还给我说『嗯』?」我不可置信地反问道,音调不自觉提高。这人到底是什么怪物?都中毒这么长一段时间居然完全不动声色,还打斗了这么久!要不是实在撑不下去吐了血,他真的想当作完全没这回事吗?

见他强撑着已经逐渐失去控制的身体继续打斗,我皱起了眉头。「这样不行,你再打下去会让毒素加快蔓延,你想死吗?」

「不打……死得更快。」他边攻击着边回答,声音已经有些不稳。

「呸呸呸!别乱说话,不是还有我吗?我……」我拚了老命也会带你杀出重围这句话,在看到一群明显不是来救我们的刺客援军出现在眼前后,立刻被我吞下肚。我吞了吞口水,最后说出的是:「我们还是逃跑吧!」

「可是……」

「没有可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关键时刻懂得逃跑的才是真英雄!」我朝他吼道,不再多加犹豫,抓起他的手臂便连拖带拽地拉着他往反方向跑。

禹湮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毒性发作,他连连咳血,竟是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撑着点!」我焦急地喊道,一边带着禹湮逃跑一边杀出血路。艰险的情况果真能使人成长,我顿时如同战神附体,见人就砍,完全顾不得害怕,杀红了眼。

或许是被我不要命的疯狂气势所震慑,敌方的攻击似乎弱了下来,我竟一路逃得出奇顺利。

直到我们逃到了路的尽头,我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何禹湮一直试图阻止我,为何敌人并不再咄咄攻击。

我停下脚步,茫然绝望地瞪着眼前的景致,忽然有了想跪下来对禹湮切腹谢罪的衝动。

在我们前方大约五步距离之处的,是一座悬崖,那个传说中摔下去会粉身碎骨的「悬崖」。

好极了……我带着禹湮逃命,结果却把我们自己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

悬崖边的风特别大,强劲的风刮过我的脸颊,我的发丝被狂风吹乱,一条发带就这么被松开,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现在……怎么办?」我转头望了禹湮一眼,苦笑了几声,没有意识到自己还一直抓着他的手。

他耸了耸肩,一头绸缎般的青丝在风中飞扬,映得他的脸更加苍白如纸,却有种凄绝妖异的美。他的唇边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和我的苦笑不同,那是出自于真心的笑,美得惊心动魄。

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真正地笑,却是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而他都到了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我想大概是疯了,仔细说来是我把他给逼疯的。

我望了望眼前的敌人,再望了望身后深不见底的悬崖,脑中顿时有了决定。

往前杀出重围的话……姑且不论我的功夫如何如何不能见人,禹湮如今中了毒,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我们两个衝出去,差别只在于被刺成马蜂窝的时间是长是短而已。

往后跳下悬崖的话……在那些武侠小说里,主角们每次被敌人逼到悬崖边,跳下去后总是能大难不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发现隐藏的武功秘笈,从而修练成绝世高手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