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扬对他说:“叫人找副担架来,把这家伙抬下去,检查下伤势。”
他说的是被黄利国捅了一刀的吕正光。阮平注射的那一针肌松剂,只是让吕正光的身体动不了,发不出声音,但在动弹不得的情况下,痛觉无形中被放大,还流了一滩血,虽说黄利国那一刀没刺到要害,只怕吕正光现在快痛晕过去了。
金旭问旁边人要了对讲机,向楼下负责指挥的同事要担架。
“你问一问……”尚扬道,“虞真落网了吗?”
金旭问了,对讲那边的同事回答道:“没有,他和阮平逃脱了,不过应该还没跑远,吴队派了人,正在全力追缉。”
金旭听到被阮平跑掉,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尚扬沉默数秒,才点了下头。
犹如狂风过境,群魔乱舞的祭坛被吹了个七零八散,被吹得干干净净。
天台上人越来越少,洁白而巨大的丝缎地毯和皎洁月光相映成辉。
尚扬抬头看向天边的月,这荒诞的一夜,终于落下了帷幕。
几部电梯都已经能正常运行,武警和国保的人把这帮邪教教徒分批次押送下去,下方有吴楣坐诊,金旭就负责起了上面的指挥工作。
电梯运力吃紧,尚扬也不着急下去,疲惫地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一边暂做休息一边看金旭和同事们做事。
姜云起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也过来坐下,开玩笑地说:“师父,你这回立大功了。”
尚扬问他:“龙婵和孔跃呢?”
“龙婵醒了,身体无碍,吴队在问她话。”姜云起道,“孔跃被看管了起来。”
尚扬“嗯”了声,忽抬起腿,一脚把姜云起连人带椅子踹翻在地。
金旭隔了几步远,背对着这边,敏锐地听到动静,立即回头。
尚扬冲他摆了下手,示意不要管。
“讲不讲武德了还?”姜云起索性就坐在地上,与发小道,“从小就挨你欺负,现在职务比我高,还要仗势凌人是不是?”
他说着控诉的话,脸上挂着开玩笑的表情。
“还装?你真把我当傻缺了?”尚扬对他怒目而视。
姜云起道:“哪敢啊?你头一回卧底就干了这么大一票,得拿你当榜样敬着。”
尚扬道:“别油嘴滑舌!就问你一句,是早就知道我和虞真长得像,才故意骗我上丽景号,好让孔跃注意到我吗?”
姜云起竖起三根手指,正色起誓:“不是。如果是,老天就罚我孤独终老,一辈子找不着对象。”
他并不知道那天孔跃会上船,当然就想不到尚扬会被孔跃看到,至于后来的发展,也不在他原本的计划内。
但是……他当然也有对不住发小的地方,尚扬一个调研员,从无刻意接近嫌疑人的经验,本来不必卷进这个案子里。
现在这情境,尚扬显然在经过了数次怀疑后,终于明白他的身份,想清楚了他在这案子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只是出于职业特殊性,不好也不能直言揭开罢了。
他想他也许应该对尚扬说声抱歉,尚扬和包括金旭在内的其他公安同事不同,他们从小就相识,是真正交过心的朋友。
尚扬却只是想知道这一个问题的答案,听他这样说了,点点头道:“好,那我明白了。”
姜云起:“……”
“起来。”尚扬冲他挑挑眉,道,“别搞得好像我这个师父真在欺负你一样。”
姜云起明白了,他的发小单纯只是介意有没有被他存心利用,听他说没有,就信了。其他被金旭记仇的事,在尚扬本人看来,不值一提。
尚扬吐槽道:“你还拿找对象发誓,你妈快发愁死了,你什么时候找对象?”
他本意是开句玩笑过渡气氛,说到这里却忽然想到:“能……恋爱和结婚吗?”
“能。只是等结了婚,也还得瞒着老婆。”姜云起道,“所以没找,再说吧。”
他站起身,把摔倒的椅子也扶起来,又在尚扬身边坐下。
他不再故意装作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大部分事都是不能说的,对父母爱人亲戚朋友,他都不能公开身份,更不能曝光工作内容。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懂。”尚扬认真地看他,相识二十余载,第一次对他露出这样郑重其事又隐含着崇敬的眼神,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姜云起低垂着视线,半晌抬头,看向夜空,说:“也还好,不是我,就是你、就是别的公安。工作嘛,总要有人做。”
尚扬提了半口气,问道:“叔叔和阿姨……”
“他们不知道。”姜云起说。
“我也会守口如瓶,你……”尚扬想了想,说,“在研究所也待不久吧?”
“不知道。”姜云起答道。
尚扬不能确定他是不知道上面的安排,还是不知道能不能说,就不再问了。
姜云起看他一眼,道:“扬扬,早想劝你一句,有事要和你爸妈好好沟通,别那么犟……和爹妈说说心里话,这多好啊。”
尚扬听出了他压在心里多年的孤寂和对普通人生活的渴望,想问他有没有机会退役,也想知道他到底做这行多少年,问题们在脑海中转了转,发现这都是不能问的事,最后只得回答道:“嗯,听你的。”
金旭处理完了该处理的事,武警们押解着真月教教众离开,只留下两名国保同事现场拍照取证。
他过来叫尚扬和姜云起:“在聊什么?该走了。”
那两人慢慢起身,尚扬与姜云起握了握手。
这对发小之间这场永远不能对别人提起的谈话,从此刻起就消散成云烟,被夜风吹散,消融于皎白的月光下,成为一段赤诚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