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了眨蓝色的眼睛,接下来,她要看着这些蛮族替她们一家一家探明辽东各族各家势力。
第108章 明星 “我们终究会将自己所信之物成就……
冬日里万物沉寂,大片的田地看过去是一片的萧索寂静。
穿着棉衣的小孩子的踩着棉靴从屋里哒哒哒冲出来,后面还跟着阿娘叮嘱的声音和关门声。
双手揣在棉袖中,裴道真隔着一片田野眺望着村落,他面色红涨,心中难掩激荡。
在他身后,是北疆的一处冶炼坊,半个时辰之前,他从里面出来,浑身热气终于有些散去,心里的热却是散不掉的。
此时的北疆,矿山各种盐、铁、织坊都还在运作,在麟州这家冶炼坊中,裴道真看到了北疆最新的的刀枪,真正的锋利无比——这是他少有能看懂的部分。
生铁和生铁脱碳成钢,其中变化对于裴道真这从未接触过其中门道的人来说实在太过奇妙。
有匠人在仿制西域的镔铁,造出来的铁器上竟然有花纹。
还有匠人以泥做模具,用钢铁铸成了很多裴道真看不懂的东西,一块一块看似完全相同的铁块似乎能够组装成什么东西。
甚至还有匠人在尝试将钢和铜混合在一起。
入冶炼坊之前裴道真还以为经过这数月磨砺,世上再没什么能让自己如此惊讶的了,没想到,自己又又又低估了北疆之奇妙。
“阿七,他们竟然还想用铁造织布机,以水流驱动,这是何等神奇之事?那些黑色的部件据说是要用来以煤生火之力磨麦粉,竟然以铁代驴。若是按照他们所想,岂不是有一日铁牛遍地,铁马满道,铁鹰腾空?”
说完,裴道真对着远处的空地大笑了起来。
刚刚从屋中跑出来的小孩子原本在追麻雀,听见笑声转头看向他。
麻雀飞走了。
裴道真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我都忘了,阿七你还在城里没跟出来呢。”
丢孩子丢习惯了,裴道真又是哈哈一笑。
却听身后有人笑着说:“裴侍郎丢儿子丢得名满北疆,今日我出城时正好撞见了令郎,还想给你送回来,不成想他有心去州学看妹妹,只让我替他传话,你们父子二人从此天各一方便是。”
裴道真转过头来,丢儿子丢到了此人面前,他脸上有些赧然:“元帅在丰州辛苦许久,回了麟州怎么不修整两日?”
“裴侍郎这段时日在北疆各处巡视,不知可有所得?”
穿着一件黑色对襟大氅,只在领口处一大片白毛,将卫蔷的一张脸衬得像是笔墨勾勒在了素绢上一般,越发显得她眉目修长、黑发如鸦羽。
也许是被风吹得,此时的北疆之主唇色浅淡,身上的肃杀之气比平时重了许多。
从她回北疆,裴道真只与她匆匆见过几面,此时经历了营州一战再见,虽然明知她并未上阵杀敌,也觉得她身上似携风带雪,气势如刀。
他深深行礼道:“元帅,从我来了北疆至今,所见皆是未见之物,所想皆是未想之事,就如刚刚所见的冶炼坊,从前只知刀剑之利,铁炉炽热,未知这铁炉如何热,铁剑如何利,就如我想见江山万里清明,又未想过这江山如何清明,从前我求丰收,求的是天,到了北疆,方知其实千千万万百姓,所求在己。”
是棉纺厂里千百的织机日夜不歇,是高耸的水车提了水浇田,是每县每镇书声不绝,是失了一臂的老妇担着水,在这世间也能安稳存活。
授民以技,苦研器利,普学而惠民……裴道真看不清北疆的前路,却知这路是前人未有之路,一人去走,难于登天,以千万人之力去走,他信定会有走到“天下大同”的那一日。
卫蔷看着他,又看向田野,两只麻雀又落回了枝头,小孩子匆匆忙忙跑了过去。
“裴侍郎,你方才说铁牛遍地,铁马满道,铁鹰腾空……这话也有人对我说过,那人说,终有一日,铁牛驰骋于田野,铁马载人日行数千里,铁鹰直冲云霄,转瞬间带人往千万里之外,月亮上会真的有玉兔,荧惑上真的有祝融,嫦娥飞舞于琼宇之外,却并非神迹,而是人力所成,我们终究会将自己所信之物成就为现实,即使你我此刻还不过是田野间两只为粟米奔波于寒风的鸟雀,但我们所行之路,终会通向那一处。”
随着卫蔷的话,裴道真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天,晴天高远,只有煤烟直上。
可那些比天更渺远的想象,在卫蔷的话语中,竟然仿佛触手可及。
再看卫蔷,裴道真突觉自己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看不懂这位年纪轻轻镇守一方、名震天下的天下第一凶兵。
她看似锱铢必较,实则心胸宽广,看似有些好顽笑,遇事却比旁人想得更细也更远……看似凶狠,那还是比看起来要凶狠千万倍的。
这样的一个人,她心中的刀锋在这一刻,似乎指向高高远远世人不可见之处。
仿佛有人在那里放了一颗星,她便只见了那颗星,可一缕微光之外,这天这地对她来说又是什么呢?
世间又有哪有这般的人?为千百年后的愿景而披风饮露奔走于世间?
那些连想都想不出的景象,为什么在定远公这里,仿佛真真切切历历在目?
大氅之下,卫蔷的手指从刀鞘上拿开,她长出一口气,笑着说:“久远之事要我们夜以继日一件一件将眼前之事做了……裴郎君,羌人欲卖马给蛮族迭剌部,如今迭剌部精锐正欲占下海东国鄚颉府等地,想来是顾不上羌人的马了,我打算另外派一批蛮族去,趁机将马收了。”
北疆派出的蛮族?听元帅这般促狭,裴道真差点笑出声来。
卫蔷接着说道:“冰天雪地,迭剌部派人横跨草原接马是说不过去的,但,若是他们想要在西北刺杀一个人,这个人死了能解了他们的危局,这便是另一回事了,于是便有一群迭剌部勇士到了西北想做刺杀之事,却又知道马匹交易之事,就想搀和一脚,最后与羌人得兵戎相见,让整个西北和北疆都知道羌人与蛮族勾结。”
裴道真似乎听懂:“元帅是想让下官去西北?”
他细想了片刻,说道:“下官身兼侍郎和副都督之职,只从官面上看,偌大北疆除了元帅,就是下官职位更高了。”
裴道真着实是个聪明人,说着说着,一抹胡须,他自己便笑了起来
“下官本是雄心壮志要来北疆大展拳脚,自问在丰州竞标一事上做得极好,可北疆上下都不将我这朝堂委派之人看在眼中,国公大人回来北疆这么久也没给下官安排差事,此次营州开战,元帅去了平州,却也未将丰州、麟州等事交给下官,下官怎么也是两京世家出身,裴氏一族之长,仕途通达半生,何时受过这等气?自然有了怨怼之言,似元帅这等人物执北疆在手,哪里会容忍与下官,随便找了个差事就将下官打发去了西北,下官去了西北自然还要去找大将军告状。”
“哈哈哈!”卫蔷不由大笑,“我就只此事找裴大人是再合适不过了,我不过起了个头,裴大人自己便知道该如何行事。”
裴道真也笑:“下官也许身上真有一截戏骨,只是从前没遇到国公大人,便未曾显露出来。”
他是真心挺喜欢这差事,从东都到丰州,他与各世家周旋,着实玩得过瘾,能再去西北演上一场,如何不令他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