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臻啊卫臻,你说定会让陈家在通商一事上比诸世家更占便宜居然是这个意思!哈,给了我陈家一张五万贯的凭条,五万贯!定远公实在是天下第一等慷慨之人啊!可你如此算计世家,究竟是南下之前便已有所图,还是南下之后见机行事?若是南下之前,那姜假仙儿多半是你的同谋,你们祖孙二人联手从世家手里搞出了如此局面,还用你那皇后妹妹和兵部两条线蒙了我等之眼,还真以为你们祖孙成了死敌。若是南下之后……与你合谋之人就是当今圣人,他想借通商之利牵制世家之势,到时世家相争不休,他这装病皇帝就可以将世家逐个击破。”
陈伯横陈相公是一个话唠,陈家上下也没几个人知道,他年少便有才名,只是多言聒噪一项令家中长辈不满,压着他不许入仕。
可他是陈氏百年家门嫡枝长子,不能小隐隐于野,于是,他便用了三年终于以净室自语之法治好了人前多言的毛病,积累经年,才终于成了如今的“闭口相公”。
“姜假仙儿为人阴险,轻易不露痕迹,真避过了满朝耳目提前与卫臻谋划,怕是……怕是当年卫家姐妹决裂一事,也不过是尔等唱在御前的一场戏。”
说完,陈伯横自己摇了摇头。
“两年前北疆雪灾,姜假仙儿自己是户部尚书,却一文钱都没拨给北疆,卫臻她缺医少药,缺钱少粮,时时身在绝境,姜假仙儿真狠心若此,那卫臻看着自己一母同胞妹妹在东都当着皇后,她真的还会甘心与之共谋么?”
“不……”
想起自家二弟信中的字字血泪,还有卫蔷来东都之后的恶形恶状,他摸了一下长须,道:
“真是同谋,卫臻你不会从自家外公身上刮银搜粮么?还真能一忍十几年,就为了从世家身上要钱?”
拿起一封书信重看了一遍,陈伯横越发觉得定远公那同党不是姜清玄。
“通商之事即使只有前唐时的三成,一年也有几百万贯财货往来,真让六家分其利,就算三年给卫蔷百万之数也依然可赚大笔财货,世家又可以通商之名操练部曲,姜假仙儿真会出计坐视世家做大?反倒是圣人……羡威而不修德,总想坐视旁人争个你死我活,他从中渔利,皇位便是如此得来的,每三年六家可通商,这样的主意倒像是他那半截子龙脑袋想出来的。”
这般一想,陈伯横又叹了口气:“先帝啊先帝,你操劳半生,算计半生,真心为你好的全被你算计死了,这差了的德行都报应在子孙身上了。”
抱怨完了先帝,陈老话痨终于又想起了定远公。
“圣人出了此计,通商之事便是必成之事,卫臻便有恃无恐,趁机从世家刮了地皮,五万贯一标,二十标封顶,真说起来,还算是留了几分余地。待东都事了,她带着银子回了北疆,既得了圣心又得了实惠,至于圣人与诸世家何等模样,又与她有何关系?哈,好一个刮底搜银的女国公啊。”
想通了种种环节,陈伯横又唠叨了几句家中琐事,骂完了只知风雅的二弟,只知财物的三弟,和一众啥也不知的儿子,再骂一骂那话多到没完还恰好被定远公救了的伍显文,最后抱怨了黄河水枯连鱼都不好吃了,才站起身,整了整衣袍。
待他开门出去,立时有人迎了上来。
“相公,齐州吕氏与各家联络,想联名上书请圣人否了定远公的‘标信法’。”
陈伯横缓缓摇头,转身指了指净室中的茶碗,便往书房走去。
那名仆从立刻对身后等着传信之人道:“相爷说陈家不参与此事,吕少卿此时再想反复,已然晚了。”
离开净室,陈伯横便又是肃正端方的陈家大老爷,朝堂上的“闭口相公”。
不出他所料,第二日,那长了半截龙脑袋的圣人就准了定远公所奏。
吕氏等家还想挣扎,可逐利之心既在,人心自然不齐,也无人有那胆子当殿说一句“定远公不该据有丰州”,也许,是有人想说的,可定远公正站在殿中,长刀在腰,也就无人敢说了。
是的,搞风搞雨搞完寒门搞世家的定远公又上朝了。
之前她从世家要了钱,今天,她要的是人。
户部松了一口气。
世家朝臣松了一口气。
吏部尚书齐行谨便连忙出列道:
“国公大人,依前朝例,督府应有长史、译长、监、吏,朝中可配长史二人,监四人,吏八人,至于译长,也可从鸿胪寺抽调一通晓乌护语之人,合十又五人。”
穿着一身紫袍的女子看向文臣之列,道:“十五人就能建起丰州督府?尚书大人你是把我当撒豆成兵的神仙不成?”
说完,她看向了珠帘:
“皇后娘娘,既然要建边市,自然少不了账簿文书之事,微臣想从京中调用一批文官书吏去往丰州,还请娘娘恩准。”
吏部尚书也向珠帘处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东都事务繁重,实在抽调不出文官书吏,不如请定远公在丰州……”
定远公冷笑一声:“你在跟我说什么笑话?北疆那地方跑马十里连个活人都见不到,我从哪里找文官书吏?”
“国公大人,非是下官推诿,自先帝简政之后,朝中一职一缺,绝无冗官,文官书吏每日也忙乱不堪,若要从中抽调,则六部难以维系,还请国公体谅。去岁至今,吏部所收索要吏员的文书已堆满案牍,国公大人若是不信,只管与下官去吏部看看,但有虚言,下官挂印而走,绝无二言。”
齐行谨出身寒门,从县官一路做到吏部尚书,为人一向低调勤谨,在寒门中虽然声望远不如姜清玄,可说起朝中人员调派之事,他便是长了舌头的算盘,卫蔷前一日压得满堂无声,此时却被这老头子给纠缠得几乎要拔刀。
“若是无人,我如何建边市?”
“六部吏员无人可用,国公大人不妨去太原、定州等地招募书吏。”
“太原?定州?就算招来一群能书会写之人,却全然不通事务,丰州督府又该如何?”
“国公大人,丰州督府有八名吏员可用,自然可以教之。”
“教多久?半年?一年?齐尚书久在朝堂,见多了饱学之士,怕是忘了世间读书识字之人少之又少,不如您嘴皮轻碰,文书吏员说招就招。”
总之,一个坚决要人,一个坚称无人可给。
满朝文武没人说话,他们乐得看威名赫赫的定远公跟人打嘴皮官司。
被她如此纠缠,齐行谨也觉得为难,只说:“国公大人,三省六部,六监一台三院,连同八寺,满东都您能找出一有职无缺之人,只管带走。”
没想到定远公眉头轻挑,竟然笑了:“此话当真?”
齐行谨心下警惕,可他转念一想,也确实无人可给,便咬牙道:“此话当真,定远公大可以去找。”
卫蔷转身看向满朝文武。
“我记得在朝诸位都有恩荫之额,七品以上,家中皆有一子可九品蒙恩入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