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使领命往滋兰苑去了,明夫人拉她在后院小花厅里坐下,让人奉熟水和点心来,只管把盘子往她面前推,“才做的糖薄脆和乳饼,快尝尝。”
云畔在姨母跟前不必维持公爵夫人的端庄面貌,尝尝这个又尝尝那个,不住说好。
待掖了嘴,才想起问向序的事,捧着建盏问:“我昨日听公爷说起,说大哥哥和念姿姐姐的婚事不成了,为什么呀?”
提起这个,明夫人就掩不住地遗憾,“我如今是年纪大了,也不知道那些年轻孩子怎么想,总是你大哥哥冷落了念姿,叫人心里不好受,这才拒婚的。”说罢叹气,“原本多好的姻缘,两个人也正相配,我和念姿的母亲又是堂姊妹,自家人说话都不必拐弯抹角,结了亲家也省心,可你大哥哥偏不争气,辜负了那么好的姑娘……”
然而嘴上这么说,心里哪能不知道,向序也是个一根筋的主,得不到的总是念念不忘,以至于错过了触手可及的好姻缘。
虽然他从不透露,但做母亲的哪能不知道儿子的心,云畔都已经嫁人了,且又和魏国公夫妻恩爱,他还有什么念想!可是有的话不能说,说了只会引发所有人的尴尬,只好这么含糊着,不去提他。
这时梅芬来了,进门便笑吟吟地,“巳巳今日怎么有空闲?”
云畔站起身拉她坐下,含笑说:“我来瞧瞧姨母,也瞧瞧阿姐。听闻阿姐这几日很忙,赵郎子也常来探望你。”
梅芬红了脸,怨怼道:“当初这门婚事还是你们尽力促成的,怎么这会儿又来笑话我?”
云畔和明夫人相视而笑,揶揄道:“我几时笑话你来着!再说赵郎子不是阿姐自己瞧着好,这才定下的么。”
梅芬愈发不好意思了,明夫人忙替她解围,说:“横竖这郎子我瞧着不错,性情开阔,人也活泛,和我们梅儿正相配。你姨丈极喜欢他,两个人在一处有说不完的话,谈驻防、谈兵器,叫人连嘴都插不上。”一头说着,一头站起身道,“你且坐着,吃了饭再回去,我这就命人筹备起来。梅儿,你陪着妹妹说会儿话。”
梅芬应了,表姐妹两个坐在花厅里闲话家常,如今都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再也不须心慌了。
云畔问她:“随嫁的东西都预备好了么?倘或缺了什么,一定同我说,好让我尽一份心。”
梅芬摇了摇头,“阿娘满心欢喜,哪里还用得着我自己费心,那些东西早就预备齐全了,只等明年开春。”
“可定了准日子?”
梅芬抿出一个笑靥,“他前几日来请期了,定下腊月廿二,正好是立春这日。”
云畔抚掌说:“是个好日子,春之伊始,万象更新,可见赵郎子用心了。”
梅芬颔首,“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能遇见一个能让我交心的人了,却没曾想来了个他。”
也是缘分使然,有些人是命中注定,换了谁都不行。
就像早前梅芬定的是李臣简,他们两个其实并不合适,梅芬因为有心结,什么都爱闷在心里,李臣简又过于内敛,大抵是你远着我,我也客客气气待你,可以凑合过一辈子,但谁也不会交付真心。
换了赵重言就不一样了,耿直的男子,有什么不明白就说出来,梅芬有时会觉得他啰嗦,可就是这种啰嗦,反倒可以温暖人心,时刻让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又在顾忌什么。婚姻中最缺乏的就是这种坦诚,好些误会只要说明白了,其实就雨过天晴了。
姐妹两个正说笑着,不妨姚嬷嬷进来回禀:“前头来了不速之客,像是闹起来了。”
云畔和梅芬俱是一怔,追问怎么了,姚嬷嬷为难地说:“洛阳的姑父姑母来了。”
所谓的洛阳姑父姑母,说的是何啸的父母,云畔奇道:“他们来做什么?难道戳穿了何啸的假面,他们还要来算账不成?”
姚嬷嬷道:“那位姑母又哭又笑的,听这话头,何啸像是死了,上这里讨公道来了。”
梅芬听了一惊,心道那日爹爹并没有要了他的命啊,怎么说死就死了?便问姚嬷嬷:“回到洛阳后就死了吗?”
“据说死在上京郊外了。”姚嬷嬷道,“何夫人哭天抹泪,说孩子的魂儿归不得故里什么的。”
梅芬心里愈发跳得厉害了,“爹爹呢?爹爹回来了么?”
姚嬷嬷说:“郎主不在家,前头只有夫人支应着呢。”
梅芬焦躁起来,转身就要往前去,被云畔拦住了,劝慰道:“情急之下能有什么好话,阿姐过去,反让他们有了撒气的对象,阿姐好好的闺阁女孩儿,难道还和他们对质去么?”
梅芬急道:“阿娘一个人在前头,万一招架不住他们,那可怎么办?”
云畔道:“你稍安勿躁,我过去瞧瞧,阿姐留在这里听消息吧。”
说罢拉她坐下,自己携了姚嬷嬷和檎丹,往前院去了。
第72章 与我狠狠地打!
还没进门,就听见上房里哭声震天,何夫人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来,一长串的指控,反正就是说梅芬害了何啸,要不是她,何啸不会落得这样下场。
“我和哥哥,那可是一母的同胞,天底下至亲不过如此了吧,结果哥哥不说替我护着点儿仲柔,竟纵容梅芬害死他表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娘舅!仲柔有什么错?”何夫人拍桌子,拍得乒乓作响,“错在他爱慕梅芬,是他该死。家里头替他说了那么多亲事,他偏偏一个都瞧不上,我让他不要来上京,他也不听我的话,最后怎么样,到底死在梅芬手上了!”
明夫人自然也不是好惹的,呸了声道:“我不说他,天也该活劈了他!他做下多少造孽的事,如今淹死在城外,是他罪有应得,和我们梅芬什么相干?你们倒跑到这里来抢白,亏你们有这个脸!”
一对处在极度悲伤中的夫妇,是很难讲通道理的。何啸的父亲身上虽有开国子的爵位,但衔儿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洛阳兼着个七品的朝请郎,也是文散官,并没有什么切实的职权。
人一旦无所顾忌,就可以尽情地撒泼,仿佛死了儿子得了尚方宝剑,天底下人都要让他们一头。
他们横坐在堂上,何姑父的嗓门比妻子更响亮,高声说:“和你一个内宅夫人没什么可说的,让向君劼出来,今日就算鱼死网破,也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云畔走进去,见他们气焰嚣张,搀着明夫人的胳膊,轻声道:“姨母,倘或说不清楚,就把护院传进来吧。”
明夫人在她手上压了压,刚要开口,不想这话被何夫人听见了,站起身破口大骂:“你是哪里来的小妇,敢过问主家的事!”
边上姚嬷嬷一听,邪火便从头顶上冒出来,厉声呵斥道:“好娼妇,你胆大包天,敢辱骂魏国公夫人!”
何夫人倒是有一瞬着了慌,可事到如今,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拍着大腿嚎哭起来:“凭你们是什么天大的来历,我儿子都死了,我如今来讨个公道,你们还能拿我报官不成!”
报官自然是不能的,终究都是有爵位的门第,且又是近亲,真要闹到公堂上,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何啸满身罪孽死了,到底他的父母没有什么罪过,就算是胡搅蛮缠,你终究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饶是明夫人那么强悍的人,遇上了这位大姑子,也只能甘拜下风。以前只知道她脾气乖张,没想到竟是这样泼妇的做派,“你儿子死得好,天地间少了一个祸害,咱们倒要拍手称快!”可惜嗓门不及人家响亮,居然生生被掩盖住了。
发挥不出来,实在让人气恼,何家夫妇俩又叫嚣着,一口一个讨要公道,要求将梅芬交出来。
何夫人的恶毒,令人不寒而栗,她冷笑着说:“既和我们仲柔定了亲,仲柔死了,她就是望门寡。这就跟我们回洛阳去,让她为仲柔披麻戴孝,一辈子在祠堂守着牌位,不许她踏出半步!”
明夫人气得破口大骂:“果然一对贼男女,生了个该杀的龟儿子,还嫌做的孽不够多,要送那杀才进阎罗殿受审。仔细将来上磨盘,磨成齑粉扬在西北风里,叫你们求仁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