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这话,明夫人掩住了口,“你这么说,愈发叫姨母没脸了。”
云畔浮出个笑容,“姨母快别这么说,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像先前阿娘替我定的东昌郡公家,要是不出岔子,我不也得过门么。这么想来,就觉得坦然了,我还能帮表姐一回,无论如何总是好事。”
舒国公原先只觉得这内甥女乖巧懂事,却没想到她竟这样识大体,因长叹着,“江珩辜负了这么好的孩子,可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横竖这回说定了,就再难更改了,其实所有人都别无选择,今天这局面,是无数的因果堆砌起来的。有时候真是不能不信命,谁知道当日受魏国公相助才到上京,最后竟然成就了这样一场意外。
云畔纳了福,仍旧返回一捧雪,路上檎丹搀着她,忧心忡忡说:“那日在幽州见到魏国公,公爷虽没露脸,但身子瞧着不大好。”
魏国公身弱好像是出了名的,也不知道究竟得了什么样的病症。
云畔叹了口气,“手上那些钱财和钞引,寻着机会还是得经营起来,钱生钱来得最快,这世上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这会儿咱们在上京还没扎稳根基,盲目出手闹不好要被那些牙郎算计,且再等等,等这桩婚事传扬出去,借着魏国公的名声,好歹没人敢坑咱们。”
这也算晦暗前路上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借着这桩半路得来的婚姻,为自己谋求一点现实的利益。
她没有半句抱怨的话,是因为经历了些风浪,已经可以泰然处之了,但檎丹觉得心疼她,“娘子一点不委屈吗?”
云畔笑了笑,“委屈什么?今天没有李郎子,明天还有张郎子、王郎子,除非一辈子不嫁人。”
檎丹也轻叹了一声,“小娘子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既到了这一步,唯有自己看开些,左不过换了个地方过日子。这里虽好,终不是自己的家,出阁之后成家立室,就不是浮萍,是有根底的人了。”
可不是吗,总得自己开解自己,要不然也得憋闷出病来。
梅芬得知了这个消息,从滋兰苑跑进一捧雪。先前一门心思想让云畔替她,现在果然事成了,心里反倒大大愧对云畔起来。
进门时候见云畔坐在窗前翻晒线香,倒踟蹰得不敢进门了,还是鸣珂瞧见她,问:“娘子怎么不进来?”
云畔回过头看,见梅芬畏缩着站在门上,不由笑起来,“阿姐怎么了?外头多热的,快进来。”
梅芬这才迈进门槛,到了她面前先掩面哭起来,“总是我不中用,连累妹妹了。”
近来她和家里闹,弄得消瘦了不少,云畔把她扶到交椅里坐下,好言道:“这回是禁中的令,和姐姐不相干的。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这世道人人盲婚哑嫁,我也不能例外。反正嫁谁都是嫁,姐姐也别因这个自责,只要往后自己好好的,我这一回,也值了。”
梅芬仍旧抽泣不止,云畔只得接着宽慰:“我嫁了魏国公,家里那个姨娘和妹妹愈发眼红,将来我也有办法收拾她们,你说这样不好么?”
梅芬这才止住了哭,低头说:“把和我定了亲的人,强塞给妹妹,我是臊得没脸活了。”
这话要是传给魏国公听,想是要被气昏了。在这家里,就是姐姐不要的亲事扔给了妹妹,好好的国公爷,闹得没人待见似的。
云畔又说了好些开解的话,劝得梅芬不再伤心,自己心里也觉得好笑,明明该被安慰的是自己,怎么现在却要反过来劝导梅芬。
母亲的感情在云畔眼里失败得很,自己从来对婚姻没有任何期许。不期待,就不会失望,因此婚事草率地被定夺了,也没有在她心上留下任何痕迹。
下半晌还是照旧闲适地过,及到将入夜,听见廊下女使招呼,说姚嬷嬷来了。
云畔放下手里的小戥子扭头看,姚嬷嬷到了门上,便笑着叫了声嬷嬷,“你怎么过来了?”
姚嬷嬷是明夫人贴身的仆妇,有要紧事必定是她传话。她进门向云畔行了个礼,见跳动的灯火下小娘子娉婷立在那里,身上穿一件烟粉的襦裙,人像芙蓉一样,精致的皮肤透出细帛一样的色泽。
这样的姑娘,怎么能不惹人爱。姚嬷嬷放柔了声气道:“魏国公想是得了禁中的消息,登门拜访来了。”
云畔听在耳里,延捱着,没有任何反应。
姚嬷嬷只得又道:“夫人说,让小娘子上前头去一趟,就是喝一盏茶再走,见一见人也是好的。”
云畔想了想,反正早晚要见的,躲躲藏藏也不是自己的风格,便应了声:“那嬷嬷少待,我换件衣裳就随你去。”
姚嬷嬷道是。
虽说先前在幽州时候已经见过,但彼时小娘子正落魄,天灾过后满世界灰蒙蒙的,就是个绝世的美人,在满目疮痍下,也不显得容色惊人。
姚嬷嬷站在屏风外等着里头换衣裳,高案上点了一盏灯,灯火透过羊角的罩子,照出屏风后隐隐绰绰的身影。
正值豆蔻年华的姑娘,纤纤的身条真是令人赏心悦目,胳膊抬起来,碧玉镯子宽绰地在手腕上停歇着,露出好大一段空隙,便显得那四肢愈发地娇柔与清瘦。
鸣珂端着大托盘从梢间过来,姚嬷嬷看了一眼,是一套青楸和山岚色的襦裙,这个时节穿着虽清爽,终究过于素净了。
“今日是头一回正经见国公爷,还是穿得明媚些吧,看着也喜兴。”姚嬷嬷掖着袖子,和煦地说。
屏风后的云畔略思量了下,对鸣珂道:“就依着嬷嬷的意思吧。”
鸣珂道是,退出去重新准备。
国公府上女使也是见过世面的,被分派在小娘子屋里伺候前,须得先接受审美的熏陶,尤其伺候穿戴和妆容的,后院甚至有专门的教习嬷嬷引导她们配色。因此说要喜兴些,便换了喜兴的来,经过姚嬷嬷跟前停下让她过目,待姚嬷嬷点头,方端进去伺候小娘子。
云畔出来的时候,换上了一件檀色的对襟窄袖衫,底下配凝脂色的百迭裙,拿豆绿的腰带仔细拴着。姑娘的发式并不复杂,随常云髻上簪着珠玉的茉莉花簪,和领缘袖口的镶滚正契合,很有大家闺秀的端庄。
姚嬷嬷再三看了,笑着说:“这样很好,很合小娘子的气派,既不显得过于随意,也没有隆重打扮的痕迹。总是闲在些,方不显得咱们依托魏公爷。”
姑娘家也要有姑娘家的持重和清高,魏国公的身份纵是尊贵,咱们小娘子也不是看重人家门第,上赶着做他梁忠献王一脉的宗妇。明夫人派遣姚嬷嬷来主持,就是怕底下女使拿捏不好这个度,反倒损了娘子的颜面。
既然一切准备停当,那就往前厅去吧!姚嬷嬷一路伴着云畔走在回廊上,悄悄探看一眼,廊子底下悬挂的灯笼照亮她的脸,就是那样眉眼坦荡,毫无拘谨的做派,让这位在公府里伺候了大半生的老嬷嬷,产生了一点由衷的赞许。
“娘子不怕吗?”姚嬷嬷问,“娘子这婚事,来得过于仓促了。”
云畔微微笑了笑,“在幽州时,我听父母之言,在上京时,我听姨丈和姨母的安排。虽说婚事来得仓促,我尽好自己的本分也就是了。”
处变不惊,委实有大家主母的风范。姚嬷嬷到这时方觉得,云娘子着实比自家小娘子更适合这门婚事。人生大起大落,就得有一颗力压狂澜的心。嫁了那样一位皇亲,只要运气够好,兴许有更一步的成就,也说不定。
女使挑着灯在前引路,走过一截青砖甬路,前面就是会客的花厅。
上京的夜晚,入了夏也有潇潇的晚风,吹得庭院里芭蕉招展。
那头花厅里灯火通明,从甬路上望过去,只看见上首的舒国公端坐着,不时说笑两句,倒没有一本正经会见朝中同僚的意思,毕竟平时朝堂上相交很多,因此这场会晤似乎在松快的气氛下进行。
云畔走在廊下,檎丹万分仔细地搀扶着她,仿佛怕她摔倒似的。她暗里发笑,于她来说只是平常的见面罢了,况且上回在幽州已经有过交集了,也不是毫无前情的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