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婆子原是宫中的尚义女官,在宫里时,得称她一声韩姑姑或者韩尚义。金人用大宋人管着她们,听赵瑚儿明显鄙夷的语气,看来,韩婆子与她们这群帝姬贵人不对付。
韩婆子能被提拔,除了拼命巴结上了金人,就是恨死了她们这群皇室,金人能放心让她看管。
无论哪种一种,韩婆子都称得上是掌权者。这几日赵寰生病起不了身,还未曾见过她,沉吟了下,说道:“我与你一起去吧。”
赵瑚儿嘀咕咒骂了两句,与赵寰一起出了门。
灶房在靠近院墙角落的院子,离昨晚埋尸身的地方,中间隔了一条夹道。赵寰与赵瑚儿两人不动声色对视一眼,朝夹道那边看去。
路上堆着的积雪无人清扫,平平整整,上面不见脚印。赵寰心下稍定,收回视线,与赵瑚儿一起进了灶房。
屋子里烟雾腾腾,碗盘碰撞叮当做响。韩婆子约莫三十五岁左右,不胖不瘦,能在宫里做到尚义,眉眼首先得端正。
只如今的她,眼角嘴角下拉,加上左右脸颊上的两条深深纹路,板着脸站在那里,除了凄苦之外,更是凶相毕露。
排在前面的人井然有序,很快端着汤饭离开。到了赵瑚儿,她走过去,拿着汤勺的婆子,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婆子嘴角撇了撇,哐当一下舀了半勺面汤,快倒进碗里时,手抖了一抖。半勺汤,只余下了一小勺。
赵瑚儿咬了咬唇,接过了汤碗没做声。管着饼子的婆子,在篮子里捡了只缺一大角的饼子,随手扔在缺了口的陶碗里。
韩婆子一言不发,阴森森盯着脸色很不好的赵瑚儿。赵寰快步走过去,站在了赵瑚儿身边。
管饼子的婆子冲着赵瑚儿眼一横,恶声恶气道:“不吃就放下,还站在这里作甚!”
赵寰听婆子的话、明显带着金人的口音,不由自主再看了眼韩婆子。
金人都在她手底下做事,真是不可小觑。
赵瑚儿见赵寰上前,咬牙忍了,悻悻端了面汤与饼子离开。
轮到赵寰时,她的面汤与饼子量尚算正常。便与其他人一样,端了走到赵瑚儿身边,将碗放进了她的食盒里,低声说道:“你先回屋去用饭,我很快就回来。”
赵瑚儿愣了下,见韩婆子已经朝她们看来,低声说了句保重,提着食盒朝外走去。
赵寰走到韩婆子面前,福身客气地打招呼:“韩娘子。”
韩婆子眼神冰冷,抬眼上下打量着赵寰。渐渐地,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嘴角往上扬了个细微的弧度,讥讽地道:“在下可当不起柔福帝姬的礼。”
话虽如此,韩婆子却万万没有不敢受赵寰礼的意思,神色隐隐出现了不耐烦,说道:“拿了饭菜就快走,还站在这里作甚。等下当值迟了,可不要怪我不拿你们当帝姬看。”
赵寰忙直接了当说道:“不敢耽误当值。我有件事想求韩娘子,我们姊妹多,三十三娘年纪小,想替她求一碗汤,一块饼,请韩娘子通融。”说完,再次福身下去。
韩婆子神色复杂,痛快与恨意交错闪现。她紧紧抿着嘴,看上去神情愈发凶狠狰狞。
目光放肆,在低眉顺目的赵寰身上来回打转,从牙关里挤出来两声呵呵笑,“你们赵家人,都这个时候了,还端着帝姬的架子,想要与众不同!”
赵寰顿了下,抬眼看向了韩婆子,迎着她的视线,平静地道:“赵家有男人与女人。我们姊妹,不过是艰难求生罢了。”
韩婆子阴森森一笑,“也是,你们赵家女人,只能在男人身下打转,求得荣华富贵。”她转过头,吩咐道:“再给她一份,让她拿回去养小的,养大了好去伺候男人!”
赵寰面不改色福身道谢,走上前接过婆子递来的汤与饼,回了屋。
赵瑚儿已经在用饭,见到赵寰拿着饭食回来,忙上前接过一看,好奇问道:“你哪来的?”
赵寰说道:“问韩婆子要的。”
赵瑚儿惊讶不已,道:“韩婆子向来恨我们,先前你见到了,婆子得了她指使,克扣了我一半吃食。你居然能从她手上,要到多余的一份!”
端看赵瑚儿与她的相处,赵寰看出了端倪。
韩婆子是大宋人,对“一千贯”到底不敢太过,金人没了发泄的人,估计她也要倒大霉。
赵寰理解她扭曲的心理,既然喜欢欺负她们,享受她们低头的痛快,毫不犹豫把可怜展现给她看。
将赵金铃的那份饭食放好,赵寰侧身在炕上坐下,低声说道:“这是给三十三娘要的。她还小呢,吃不好,总得填饱肚皮。我们也一样,吃饱才有力气。我先前起来,就觉着头很沉,估计是着了凉,肯定还得病一场。”
赵瑚儿眼含担忧看着赵寰,苦笑一声,说道:“我也很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自从落胎之后,月事就不准,感到小肚子沉沉的,估摸与你一样,会病上一场。小病靠熬,大病靠命,端看命硬不硬了。”
赵寰将饼掰了一块递过去,赵瑚儿推辞着不要,“你身自也不好,得多吃些,别管我。”
“拿着,我有数,不会硬撑。”赵寰将饼塞到了赵瑚儿手里,坚定地道:“该死的都活着,我们不会有事的。我们这次生病,一定要想着法子要到药。我还想着,最好能将我们的妇人病治一治。”
赵瑚儿握着饼,怔怔望着赵寰。这一夜一早,变化实在太大,她一时没能回过神。
眼下就只有赵瑚儿与赵金铃一大一小两个帮手,赵寰不可能单打独斗,耐心解释道:“韩婆子对我们的仇恨,不外乎在宫里受了欺负,赵家皇室无能,她被送给金人抵债。不管哪一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尽量使自己过得好些。先前我找她要饭食,就是在试探她。她既然给了饭食,接下来,我再试着要热水,要药,要去别处送洗干净衣衫的差使。”
赵瑚儿佩服不已,接着脸色一变,气呼呼地说道:“韩婆子明明是大宋人,却与金人一样欺负我们。我实在是气不过,做不到对她低声下气。”
赵寰笑笑,没有多劝,说道:“你不用管,只需看着我做就行了。我们吃快些,不要迟到。”
赵瑚儿一听,忙几下吃完了粗粮饼,将碗里寡淡无味的汤喝得一滴不剩。手脚麻利,将空碗收在篮子里。
赵寰也吃完了汤饼,两人一起出门,将碗还回灶房,去了灶房隔壁院子洗衣衫。
大木盆在屋里一只只排开,里面堆泡着满当当的衣衫。天气太冷,湿哒哒的地上结了层冰,木盆上面也漂浮着一层冰块。
已经有人坐在盆前,躬腰吃力捞起冰水的衣衫,放在搓衣板上搓洗。一双双露出来的手,红中泛着青紫。
韩婆子守在门口,赵瑚儿目不斜视走了过去。赵寰到了她面前,停下脚步福身见礼,无比客气喊了声韩娘子。
韩婆子恨恨盯了赵瑚儿一眼,嘴里冒出寒气,朝赵寰厉声训斥道:“还不快些!”
赵寰揉了揉僵掉的脸,努力挤出一丝笑,再次喊了声韩娘子。
韩婆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以前在宫里时,她们这些贵人,几乎连正眼都不给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