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我确实曾经走过。】
“烛幽。”
巫黎在耳边唤她,淡泊的嗓音里辨不出情绪。
“这不是你的真名吧?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给自己取的名号。”
“至少在最后,我想记住你真正的名字。”
“好。”
烛幽微微颔首,唇边衔着些许怀念的笑影,罕见地流露出一丝骄傲。
“古书云:‘烛幽以明,威远以武。’所谓‘烛幽’,便是‘照亮黑暗、明察幽微’之意,是我对自己一生最大的期许。”
“同时,也是我的真名。虽然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
“我姓聂,单名一个‘昭’字。”
“沉冤昭雪的昭。日月昭昭的昭。”
“…………”
聂昭来不及为这尘埃落定的真相惊叹,更来不及整理五味杂陈的心情,因为下一刻,整个记忆世界为之一暗,烛幽和巫黎已经面对面站在了熟悉的祭坛里。
她立刻本能地意识到,这就是她和黎幽一路追寻的,【烛幽意识中最后的光景】。
净化魔气、超度亡魂的过程漫长而艰辛,在场一神一魔都集中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足足七日七夜没有挪动一步。
这一次,聂昭眼前掠过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耳边响起无数凄厉绝望的哀号,仿佛置身于阿鼻地狱。
她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捂住双耳,而是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就如同百年前她所做的那样。
她看见许多模糊的人影,围绕着一棵巨大的“神树”建立村寨,食甘果,饮灵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然而某一日,突然有大批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宛若天神一般的人物从天而降,声称这棵神树是“八荒地脉之枢纽”“登临仙界之天梯”,理当由修仙界魁首掌握,不可沦落于凡人手中。
寨民们震惊、不解、据理力争,但最终有心而无力,被修士们像驱赶猪羊一样赶出故土,拘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
他们不甘就此认命,拼命逃出地牢回到村庄,却惊骇万分地发现——
昔日亭亭如盖、苍翠如云的大树,如今已化为一片漆黑,正源源不绝从地脉中汲取灵力,送往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高天之上。
那阴森诡谲的情景,就好像聂昭在碧虚湖目睹的“附骨木”一样。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最后回响在聂昭脑海中的,唯有无穷无尽的怆然悲泣之声——
【还有人记得我们吗?】
【还有人听见我们的声音吗?】
【我们是人世最后的遗民,亦是伪神最初的牺牲。】
【倘若在这仙神统治的人间,还有人能看到我们的遭遇……】
【求求你,将这人间……】
【还给……我们吧……】
“……!!”
刹那间,聂昭恍若被一记重锤狠狠击中胸口,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后背都渗出了一层毛骨悚然的冷汗。
这幻境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却又漫长得仿若千年。
与此同时,记忆里的烛幽也从幻境中苏醒,缓慢而又坚定地睁开眼睛。
“巫、黎……”
在她眼前,混沌体内积聚的魔气逐渐散去,史莱姆就像漏了气的气球一样一点点瘪下去,其中缓缓浮现出一道苍白的、半透明的人影。
那的确是个修长高挑、骨肉匀亭的青年,身穿古老的祭司服饰,胸前挂着层层叠叠的珠串,腰间别着一支精心打磨的骨笛,只是五官模糊得好像一团雾,身形看着有些过分消瘦,仿佛弱不胜衣。
“巫黎!”
烛幽想也不想便开口唤他,不顾自己气虚体乏,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伸手环抱住他逐渐淡薄、消散的身影。
“……什么事?”
巫黎病恹恹地抬起眼皮,眼中是浓到化不开的倦意,好像熬夜修仙一万年,还附带重度失眠偏头痛。
“阿昭,我的魂魄就快要散了。我在这世间没什么遗恨,后事交给你和灵猫他们,我觉得很放心,投胎也一定投得很快。”
“所以有什么话,趁现在告诉我吧。”
“……”
烛幽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动摇,但随即一咬牙关,绝不犯“重要的话百分百说不完”这种低级错误,头也不回地直奔正题:
“我亲眼所见,魔灾的源头就是仙界。整个仙界都是夺天时、窃地脉而成的冒牌货,‘天帝’和‘神族’是最初的窃国者。天下人都被他们骗了,被这个弥天大谎欺骗了一万年!”
“其实,这个世界和我的世界一样,根本就没有神——”
那一瞬间,巫黎的双眼惊愕地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