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地面上的人越来越小,最终化作无数彩色的圆点。在高空之上,大地上的东西如此渺小。符黎的心跳开始加快。他们正在接近云——柔和,层层迭迭,宛如伸手就能采撷。白云后面是湛蓝的天。别看下面,她告诉自己,但心脏仍旧不可抑制地快速鼓动着。
座舱没有被固定。突然,毫无征兆,小叶往前倾移了身体,导致另一边猛地坠下去。一阵失重感袭来,她倒吸一口凉气,急忙离开座位,在舱门附近蹲跪下来以保持平衡。天旋地转。她持花的手扶上舱门侧面的栏杆。小叶察觉到了她举止有异,于是握住符黎的手腕。如果她此时依然心细,会发现他的手掌也冰凉得反常。
“小符姐,我……”
有时候,说话比在提琴的公开演奏还要难,尤其是剖白埋藏已久的心声。语言和文字拥有力量,他的姐姐不止一次传达过这样的观念,所以接下来的每句话,他都要慎重,都要诚心诚意。
“嗯?”符黎回过神来。她的帽檐压得低,几乎遮住双眼。恐慌吞没了其他感官,以至于她错过了小叶的话。“对不起,你说什么?”
——她没听见。是怪他说得太小声吗?她竟然没有听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没被接住,就像一拳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
“我说,”他轻轻叹气,“小符姐,我喜欢你。”
这次她应该听到了:一句清晰的告白。恐高症让心跳持续剧烈,再这样下去她就会被吊桥效应所控制。
“还没到生日,但我已经十八周岁了,而且你很快就不用给我上课了……”
他想说他是成年人,想说他们不是师生关系。他似乎明白她所担忧。已经不能再逃避了。早有迹象表明会迎来这一天的,符黎隐约记得,他电脑的开机密码里包含着他们初次相见的日期。现在,她必须拒绝他。可是要怎么开口呢?对高空的畏惧让她冒出冷汗,而他们的座舱甚至还未升至最高点。符黎感到万分愧疚——如果她真心想阻止这一切发生,就应该在更早的时日,在令儿说出“他该不会喜欢你”的猜测之时,就彻底远离他。
小叶等待着她的回答。见符黎不说话,他又悄悄往前移动,长长的睫毛忽闪着。
“可是我们差了七岁。”
左手被他握着,她没有收回来。
“七岁……很多吗?我爸再婚的时候,小妹她妈妈也只有二十六岁。”
“……”
“……”
“……”
终于,摩天轮转了半圈,送他们到离蓝天最近的地方。
“姐姐,你该不会恐高吧。”
“嗯……有一点。”
“对不起,我都不知道。”他轻轻地笑了。
符黎也默默朝天上的云层道歉。从以前开始,她就觉得他是个新鲜多汁的水果。他们仅仅背靠座位,在狭小的空间里挨得很近。一股温暖自心口流出,涌向腹部,然后涌向四肢。他的手逐渐恢复了温度。也许未来某一天,他会反悔,认为今天是有欠考虑的鲁莽结果。也许成长的过程让他不再被年岁稍长的女性迷恋。但眼下,符黎只看出他的真诚。如果换作她十八岁时喜欢上什么人,她的心里一定也充满了炽烈的执着。
又一阵沉默。她被帽子遮着大半张脸,缓慢诉说自己的想法。
“如果……我只会伤害你呢。”
座舱在下降,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地上的喧哗和热闹在迎接他们。
“那我也喜欢你,姐姐。”
小叶说。接着,就好像这句话的分量还不够重似的,他又注视着她补充道:“我只会喜欢你。”
相似的句子。但重音不一样。摩天轮旋转的速度似乎放慢了。符黎握紧了向日葵花束,感到高度带来的慌乱正在消退。理智重新占据上风时,她心想,在高考之前,他们不能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