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父皇?”
刘彻陡然惊醒,抬头看到太子满脸疑惑,意识到他思绪飘远,尴尬笑笑,问道,“太子说到哪儿了?”
“孩儿望父皇派人查今日去孩儿那边的几个巫师和术士。”太子道。
今日去长秋殿的几个巫师和术士当中,刘彻最看重的是乐通侯栾大。想起栾大就想到长生不老之术,如果栾大真会长生不老之术那么厉害的法术,驱逐太子妃身上的邪祟对他来说应当很容易,便问,“栾大怎么说的?”
“栾大?”太子楞了一下,仔细回想,“乐通侯说太子妃不日便可痊愈。孩儿觉得太子妃的病只会更严重。”对于皇帝很看重的人,太子以前不会这么直接表达出自己的怀疑,现在关乎到史瑶的性命,太子也不想顺着刘彻。
刘彻看着太子问,“依你这么说,太子妃现在病的还不是很重?”
“父皇!”太子拔高声音,面色不渝,“阿瑶病好几日了,一时不能痊愈,也不能再加重了。”顿了顿,怕刘彻还犹豫,就说,“昨天上午孩儿去看三个孩子,那仨孩子就要闹着要母亲,他们已经好几日没见过太子妃了。”
刘彻忙问:“大郎,二郎,三郎哭闹了?”
“还没有。”太子道,“他们见不到太子妃,见到孩儿也一样。可孩儿的身体还未痊愈,昨天晚上和今日早上都没敢去看他们,孩儿今晚如果再不去看他们,他们才会哭闹。”说着,突然想到,“父皇,他仨没事,现在最当紧的是孩儿的太子妃。”
牵扯到栾大,栾大又快和卫长成婚了,刘彻才犹豫不决。太子一提到三个可人的孙儿,一想到他们三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眼睛通红的模样,刘彻心中的那杆秤瞬间偏向三个孙儿,“那你拿着朕的手谕——”
“不行!”太子没容刘彻说完就打断他的话,“生病的人是太子妃,孩儿带人去搜,无论搜出什么来都会给人留下话柄。”
刘彻很是意外,刘据心眼实,聪明却没什么心计,现在却能说出这番话,是不是说明太子长大了,开窍了?
“那你觉得我派谁去合适?”刘彻故意问。
刘据对刘彻是有什么说什么,在史瑶到来之前都没对刘彻撒过谎,史瑶来了之后,刘据也只说过和史瑶有关的谎话。所以今天依然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派谁都不能派父皇身边的酷吏,他们一去,今日去长秋殿的巫师和术士都会被抓起来严刑拷打。”
“行,那朕听你的。”刘彻话一出口,太子刘据顿时觉得不好,就听到,“来人,传减宣即刻来见朕。”
减宣正是一名酷吏,刘据脸色骤变,大声喊,“父皇!”
“太子,别担心,减宣会把你说的那个人找出来。”刘彻道,“你的身体还未痊愈,回去歇着吧。”
太子不甘心,道,“父皇,孩儿——”
“朕累了。”神采奕奕的刘彻抬抬手,示意太子赶紧退下。
太子叹气,到长秋殿见史瑶躺在榻上,神色比他走时好一点,忍不住说,“早知道孤当时就该拦着父皇,明知道父皇身边的巫师和术士都是骗子,还让他们做法,险些害了你。”
史瑶心虚,见太子一脸自责,都不敢睁开眼看他,“殿下忘了,父皇说过,妾身是个洪福齐天之人,没那么多容易消失。”
“唉,以后身体不舒服,可不能再拖着不让太医看了。”太子说着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史瑶听得心惊肉跳,忙问,“殿下,父皇不同意查那几个巫师和术士?”
“不是,没有。”太子刘据道,“父皇命减宣去查。”
史瑶不认识减宣,汉朝审案的官员,史瑶只知道一个张汤,问道,“减宣如何?”
太子把减宣这些年经手的案子大概说一遍,就说,“孤都不敢想象得有多少无辜之人被牵扯进来。”
“那殿下使人留意着。”史瑶道,“妾身家乡的律法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等减宣查出那个人,殿下就去求父皇赦免无辜的人。”
太子微微摇头,道,“父皇不会听我的。”
“那殿下就说给三个孩子和妾身积福。”史瑶道,“父皇不同意,殿下就长跪不起。以父皇对殿下的疼爱,殿下最多跪两刻,父皇就会心软。”
太子眼中一亮,脸上的愁苦瞬间消失殆尽,“不用两刻,最多一刻。”
“那殿下就赶紧派人去盯着。”史瑶道。
太子:“孤现在就去,你好好歇息,如果觉得身体不适,就命阮书去找太医。”走到外面,命阮书和蓝棋进去守着史瑶。
正如太子先前所言,几个孩子连着好几日见不到父母一定会找父母。三个孩子有两天没见过史瑶了,上一次见太子还是昨天早上,二郎就在大郎手里写,爹娘呢?
大郎觉得出事了,可他知道历史上的刘据一辈子只遇到一个坎,还要了他的命。而那个坎在二十年后,现在就算遇到麻烦,对刘据来说也是小事,所以大郎一点也不担心,就拍拍二郎的小手,没事。
二郎不解其意,扭头一看,大郎闭上眼了。睡了?还能睡着说明父亲和母亲没事,二郎也就不再问,也跟着闭上眼。
三郎也知道历史上的刘彻很疼刘据,谁在刘彻面前说刘据的不好,刘彻都不信。三郎也知道只要刘据能见到刘彻,谁都别想离间天家父子,自然也知道这个时期的刘据遇到的事对他来说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可那是历史上的刘据。他们仨出生后,刘据的命运已改变,历史上没有的事,也有可能发生,所以三郎担心的睡不着,恨不得自己一夜之间长大,能为父亲分忧。
正在吩咐莘墨挑两个人出去盯着的刘据浑然不知道,他的三儿子都不敢合眼,就怕错过什么。
话说回来,刘据这边忙着安排人,皇后也在挑心腹出去盯着。在未央宫外盯着的几人一见减宣入宫,其中一人忙不迭去报卫长。
卫长以往很不喜欢刘彻身边的酷吏,而一听家奴说到“减宣”,卫长命他回去继续盯着,就开始搁心里祈求,刘彻派减宣查巫师和术士。
刘彻身边的酷吏有一个特点,不畏权贵,敢抓权贵也敢审权贵。而不是像绣衣使者江充有皇帝撑腰,也不敢碰王侯将相,只敢逮捕权贵的家奴,或向刘彻禀报
酷吏抓人多是先抓再审,案子结了再向刘彻禀告。减宣虽然也是这样,他也不会主动给自己树敌。得知今日去长秋殿的巫师和术士当中有一人乐通侯栾大,减宣就命手下人先查抄巫师的家,最后查栾大。
卫长得知刘彻真把查抄之事交给减宣,悬着十几天的心算落到实处。随即就使当初藏偶人的人混到看热闹的百姓当中,在减宣经过百姓身边时,提几句“巫蛊之术”。
巫蛊之术何人最擅长?巫师和术士。减宣在几个巫师家中什么都没查到,没有怀疑皇帝刘彻是不是弄错了,而是怀疑巫师把见不得人的东西藏起来了。
无意中听到“巫蛊之术”,减宣命人回巫师家中再查一遍。结果真在其中一个巫师的房屋后面的树底下查到一包东西,却和太子妃无关。
查到这一包东西,减宣一行人把主要目标放到地下。到乐通侯栾大家中,减宣命一部分人去屋里查,又命一部分人挖地三尺,栾大不愿意了。
再过几日就娶公主了,把家里挖的坑坑洼洼,二十九日那天他怎么迎娶公主,怎么招待宾客啊。栾大仗着汉武帝的看中,命家奴拦住减宣的人。
在减宣看来,栾大的表现就是做贼心虚。所以,减宣就命禁卫先把栾大的家奴绑起来。禁卫是刘彻的亲卫,一个至少抵三个普通人,毫不费力就把栾大的家奴全绑了,扔到院子中间,但没动栾大,毕竟栾大是乐通侯,是刘彻看中的人,轻易得罪不起。
栾大见状,就往外跑,找皇上求救。
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随着栾大开门,看到栾大的家奴都被绑起来,以为栾大犯了事,见他出来就高喊,栾大要跑,栾大要逃。
减宣一听,这还了得,慌忙命人去追栾大。随即听到一声惊呼,减宣循声跑过去,定睛一看,脸色骤变,随即命所人有仔细严查,房梁上,灶眼里都不能放过。
太子听莘墨说,减宣在一个巫师家里发现一包害人的东西,关心则乱的太子误认为是那个人害史瑶,就去未央宫找刘彻。
刘彻一听还真有,顿时气得拍案而起,对太子说,他会严惩害太子妃的人。太子刘据一听严惩,头皮发麻,想劝劝刘彻别牵扯无辜,又不清楚减宣搜出来的那包东西是什么,干脆什么也没说,和刘彻一起等减宣回来再做定夺。
未时三刻,皇帝刘彻和太子刘据用过晌午饭,又过好一会儿,小黄门才进来禀报,减宣回来了。
刘彻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对小黄门说,“快宣。”
减宣进来了,栾大也进来了,转眼间,宣室殿内全是人。刘彻懵了,不敢置信地问,“减宣,怎么回事?”
“启禀皇上,此事说来话长。”减宣不等刘彻问,就命人把挖出来的东西呈上去。
栾大看到从自家树下挖出的偶人早已吓蒙,再次看到,浑身一震,爬起来就朝刘彻跑去。刘据条件反射般挡在刘彻面前,抬腿一脚,扑通一声,栾大跌倒在地。一时没反应过来的禁卫军慌忙上前按住栾大。
刘彻吓了一跳,拽过太子仔细查看,“据儿没事吧?据儿有没有受伤?据儿——”
“父皇,孩儿没事。”当着满屋子人,刘彻还把他当成小孩子,恨不得剥开他的袍子,刘据很不好意思,脸微红,“父皇,先问问减宣到底出什么事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臣冤枉,皇上,臣冤枉——”
刘彻抓住太子胳膊的手一紧,高升呵斥,“闭嘴!”
呼天抢地声戛然而止。
刘彻推一下太子,示意他往后退,自己往前一步,“来人,把栾大的嘴给朕堵上。减宣,你来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启禀皇上,说来话长。”减宣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刘彻深呼吸,道,“那你就长话短说。”
减宣先说从一个巫师家里查到一包害人的东西,和太子妃无关。刘彻便说这件事交给廷尉,令减宣跳过这件事,继续说。
减宣便说先在栾大家的树底下发现写有太子妃之名和生辰八字的偶人,后来又在栾大屋里发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巧有一样东西,栾大早先给皇帝和群臣演法术时说变没了,减宣那时也在,可那个没了的东西不但在栾大家中,还有几个一模一样的。
此话一出,皇帝刘彻瞬间明白,栾大那时说谎了。
一边是写有太子妃的偶人,一边是栾大的欺骗,刘彻一时竟不知该先审哪一个。太子也惊呆了,反应过来就问栾大,“孤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孤的太子妃?”
“冤枉,殿下,臣冤枉,那,那东西不是臣做的,臣也不知臣家中为何会有那东西。”栾大挣脱掉禁卫的手,说着话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相貌俊美此时也令人作呕。
刘彻昨天见到栾大时还觉得他仪表堂堂,今天再看到他哭的跟个女人似的,毫无半点男子风骨,满脸厌恶,“减宣,栾大说你冤枉他。”
减宣浑身一震,就想问,栾大何时说臣冤枉他了?
“启禀皇上,臣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人都有疏忽的时候,审案时碰到硬茬也难免会用一些酷刑,减宣为官多年,真没有冤枉过无辜之人?减宣觉得可能有,此时牵扯到“巫蛊之术”,一言不慎抄家灭门,减宣只能这么说,“皇上,这些是在乐通侯家中搜出的咒符,咒符上面的字和偶人上面的字一模一样,臣认为字出自一人之手。
“如果乐通侯还认为臣冤枉他,这个偶人的躯体是用槐树做的,而这个偶人是在乐通侯家的墙角处的槐树底下挖出来的。最后一点,皇上,偶人的衣裳用的布很寻常,东市布店里就可买到,但也不寻常,做偶人的衣裳正是乐通侯以前穿过的一件袍子改的。那时乐通侯还不像现在这般整日穿丝绸锦缎。”
话音一落,栾大脸色灰白。
刘彻见状,认为减宣说对了,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居然重用如此阴毒狠辣之人,还想把长公主嫁给他。